星隶吾劫

我早已死在念青唐古拉山对面。

【Psyborg】新钞









5w1k+
Fulgur Ovid ×Uki Violeta,左右有意义
世界观类似赛博朋克2077结合少部分的灵异,不了解不影响观看
Legatus比较私设,非是独立人格,请不要在文章下发表有关Legatus独立人格的言论
含有一定现实隐喻与象征,文风给人压力较大,文笔相对拖沓







首先,Fulgur政||治||犯的身份他一定是不会有的。他不会在幼时被近亲针对与陷害,他不会顶着兴奋激动的友善与欣喜被人诓骗去扮演过家家的反派角色,他不会被人曝光不支持家族事业的发言,最后被引导过的舆||论摧毁全部前途。如此这般他便能去所谓正规的院校读书,就算假设他仍在私立院校,与什么敌视自己曾经富人身份的同学相处,他也不会如Fulgur一般只做见证不予行动。他一定不会特地扮演披上狼皮的羊来保护自己,或者说他根本不会像自己一样愚蠢从而被伤害,再接着标榜搭建自己的伤痛,堆砌虚张声势的尖刺。

在连锁酒吧与社区打工,照看喝高了的疯子与纯然无知的孩子并无差别,Fulgur都能一手拎起不听管教的那位。而Legatus则肯定是有个能管教Fulgur的位子,大概会是他曾经肖想过的军||职。不会像他在即将拿到军||医头衔前,军||用义肢都嫁接好后被人又借着当年的旧案闹事陷害,最后什么酒吧什么社区都不敢要他,独自拖着一身保养义肢的高昂负累与满骨嚣张的疾病彷徨。对,Legatus自然不会在深夜被来自神经的刺痛震醒,更不会遭遇工业能源感染整整两次。笑话,Legatus怎么会将他的军||用义体踏上那么肮脏那么角落的地方,他应该去每一个传奇人物应该就位之处,正面激昂的战场也好,勾心斗角的官||场也罢,Legatus雷厉风行,果敢坚韧,没有谁能够阻挡他。什么地下工厂的鸽子笼住宅区,这对于Legatus来说可不会存在,工业能源感染那都是下等人才会受到的惩罚。

再者,只受过两次工业能源感染的人如何能大言不惭地夸耀自己如何痛苦?旧网时代末期开始的疾病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个骗局,连续十几日的高热罢了,于个人便是熬过去熬,熬不过去便腐化在某张床板上。那些自上而下张牙舞爪的防范隔绝,尸位素餐只为纸面数据漂亮安全的丑陋羔羊,既放任制造标准者大肆敛财,又忽略旁些更可怖的疾病掠夺生命。本就是吸血的臭虫,大可不需要再钻进慈眉善目大公无私的朽木神像中。Fulgur能看清吗,当然可以,那些浓雾在他眼中透明得像新出厂的玻璃。那Fulgur能做什么吗?当然不能!他无力得像株城市边缘才会生长出的野草,一折就断,一踏便亡。这种事情连Legatus都会束手无策。机构中的人终究是一条被上级使唤的狗,只能在普通人的流浪中装出狼的威风。而且Legatus会遵从的唯有自己为恶的本心,他会抛弃Fulgur的善良从而竖起绝对的铠甲,谁能骗到Legatus呢?谁又能害Legatus呢?他就是那个在过家家里害Fulgur半生尽毁的帮凶!

Fulgur恨吗,Legatus又是自己吗?Legatus怎么可能会是另一个人?太可笑了,这个自己创造的自己,这个自己泼出的荒唐角色,又怎么会仓皇成为自己情绪发泄的对象?Legatus的故事可是自己的故事!只不过Fulgur给自己寒冷笔尖加了一束又一束的烈焰岩浆,烧开Legatus的皮肉,却烧不尽自己的无趣。他给自己灰暗的世界里加入无端的刺眼光亮,让自己双眼痛得流泪,明明周围变了一幅模样,他却无法睁眼看清。他的痛苦与悲伤,又为什么要被所谓温柔的词语绑架,他的包容究竟是他本身就拥有的,还是他对自己经历的妥协?就好似本不属于他的义体,被人压迫着,哄骗着,最后堂而皇之地被人承认这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连他自己都尚未拥有这般自觉?

一切恍惚得像是被关进了酒盅里的骰子,他天旋地转,被磕得筋骨尽碎,巨人掀开黑暗,调笑着他有着多渺小的数字。属于Fulgur的情绪终究属于他自己,因为再无旁人会在意,头顶的飞梭,身侧的超感摩托,远处呼啸而过的倒悬列车,轰鸣着反射出人造的刺眼光芒,犹如一把利剑刺进Fulgur的义眼。城市始终在反复与盘旋,没有什么休止符,相似的景观仿佛永远不会被看腻。Fulgur不能说这里陌生,因为每一次他狼狈逃窜时感官都会变成捅向自我的利器。他被舆论冲击时是这样,他见证旁人霸||凌时是这样,被人翻出案||底,被赶出酒吧和社区时也是这样,背上负债,告别自己并不亲近的家人与见证爱犬离别时还是这样。

首要任务到底还是活下去,毕竟Fulgur还有很多书没看过,很多游戏没有通关。他能确认的东西并不多,当初自己热衷于分享自己喜好与热爱的事物,不知现在是否还能做到,所以至少他的牵挂比Legatus要多得多,虽然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些或幼稚或累赘的爱好无足轻重。最新的全息游戏不便宜,快抵得上五瓶他喝过最好的伏特加。但显然正经的生意肯定不会要他,公司职员苟延残喘的朴素去处只欢迎唯命是从的家伙。他也便从善如流随意拐进了天桥底电车站后的暗巷,一路绕过随意堆在墙边的垃圾与流浪汉,直到他被忽然从天花板上倒挂下身子的人拦住去路——Fulgur Ovid在新城市第一个认识的家伙就是Millie,Millie Parfait。




「2」

“其实我当初蛮惊讶你会跟我走的。”Millie坐在天台已经生锈的合金栏杆上,可似乎这根本不能称为坐,她只是保持着坐姿漂浮在Fulgur面前。Millie的酒吧楼层不高,却始终不会被周围的庞然大物挡住光亮,无论是夜间的各式人造光源还是白昼里早就因污染而朦胧不清的日光。虽然阴影始终盖在头顶,但视线所及便不会黑暗。来自城市外荒凉旷地的冷风始终犹如盲目的羔羊,被某些外力驱赶着绕开层层叠叠的建筑,一路吹到他们单薄的躯壳上。风里没有油汽与烟雾颗粒,闻起来既错愕又干净。Fulgur不知晓Millie,或者Millie和她那些不太一样的朋友如何做到的。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和好奇,他猜测这大概也是Millie愿意任用他的原因之一。识时务是最基本的能力,尤其是对他这种步履维艰的人来说。既然Millie他们愿意承受风险也愿意给他一碗饭吃,他还有什么挑剔的余地,更何况他在这里过得相当不错,除却工资甚至能得到基本的属于人的尊重,未免似那天方夜谭。

“你信不信当时哪怕随便什么人来我面前,说一句我这里有活儿做我都会跟着?”Fulgur指了指Millie手上的海波杯,下层是亮粉色的酒液,“搅一搅再喝,免得腻死你。”这杯本来是他准备给Maria的饮料,没有酒精just for baby girl,放在吧台后面上楼透个气的功夫就被Millie给顺来了。营业时间前的十分钟不是过分寂静就是过分混乱,Millie的地方属于后一种,借用酒吧里大投影屏幕打了一下午游戏的Elira和Enna窝在沙发上瘫着,刚被Yugo拖进里间的包厢,他自己的设备还没调试。Fulgur还帮着他抬人,结果撞到了补妆的Uki,黑色带闪的眼影粉飞了驻唱半个鼻梁,擦掉再重化也来不及,最后干脆改成证人妆才能上台。Fulgur有些心虚,帮yugo调试好设备后看还剩下几分钟才开始晚间营业,便溜到楼上来,打算等Uki的音乐一响就下去,驻唱在营业时间基本都焊在舞台上,他打算以此来逃开撞人的问责。

凭心而论称之为调||情更合适,Fulgur自己手上是一杯酒吧免费提供的血橙柠檬水,喝起来也还是普通柠檬水味,没有加冰,拿在手上随意做做样子。他刚刚算是附和了Millie装模作样的感慨,但不会不知道她想要提醒什么,说到底她这灵异事物开辟的一小方天地里,个个都算得上人精,哪怕本身并非人类。她既是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接触的第一批角色,也是难得真心待他又是完完全全比他强大的那一类人。招一个会说场面话会逗人开心的并不难,从酒柜的夹角到酒杯的花纹到摸过哪个客人第一第二||性||征的手,他们都能收拾得干干净净。调酒说到底也只是的漂亮活计,灯红酒绿之处需要的也是灯红酒绿的模样,一杯酒的存在是暗号还是附庸风雅,是纪念还是老生常谈,估计除了Fulgur他自己便无人在意。当然,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去强迫旁人在意,他更清楚自己不可能强迫旁人不去调情,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再附上讨不到好也讨不到尴尬的微笑就是。

“我当然信,”Millie搅开手中的饮料后一口吞下半杯,被冰得明显一激灵,松开手杯子也就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悬浮,余下的浅红色液体飘起团成一个泡泡,“不过你那时也知道我认识你,我信的是你愿意这样解释,答案本身没那么重要,反正你现在没再打算破罐破摔就好。”她把那种支撑着身体漂浮的力量单独解开,坐到了天台的栏杆上,不小心蹭到了一片锈痕,拍了拍手又从指甲缝里抠出点灰尘。面前的标杆员工已经换上了白衬衫和马甲,袖子挽起来的部分能看到不太新的暗红色义体,看看身材再看看脸,确实很靓,被人看上是迟早的事情,Millie想着。

在她视线划过自称生化人的调酒师的面庞时,那种游刃有余疏离友好的表情总能激起她些微的愤怒与叹息。她其实已经对Fulgur说过很多次的“I told you”,告诉他你并没有那么不受欢迎,人们也并非不那么值得信赖。他矛盾得像一团把自己绕到最里的毛线球,爱标榜炫耀自己的伤口又逃避几乎所有人的关注,还非要摆出一副自己包容得不行的样子。她想要像自己撕烂地狱大门一样撕烂他虚伪的嘴脸,再告诉他好人从不需要你装好人,把他按在天台下楼的爬梯上敲他脑袋和屁股,只有恶人喜欢你装好人,该偏爱你的就算你烂到垃圾堆里也会偏爱你,他||妈||的看清楚这个世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继续扮圣母当白莲,如果足够痛足够恨,你应该把所有害你的人狠狠踹下去。

“让你失望了,我远没有你想得那样看不起我自己,该做的我都有做而且很舍得花钱。要是你能请我一份保险就更好了,死后的钱我可以接受你三我七。”Fulgur笑得高兴,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故意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他有跟该聊的人聊该聊的事的自觉。Millie给他提供饱暖,他接受了,那所思所感也就不好再与她分享,他也只好觍着脸聊聊自己了。在抹黑自己这方面Fulgur是老手中的老手,他招人厌起来垃圾堆里的机械犬都嫌弃,然后咬他小腿被硌掉几个变形的零件。

这也变相是在表达自己仍旧很烂,让Millie赶快打消这么天真可笑的想法。Fulgur甚至不敢叹气,要Uki面前做到滴水不漏,还要在其他人面前做到对有关Uki的事滴水不漏,实在困难过了头。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家伙可喜欢看热闹,无聊的日子里一旦被人问起来,不能说是知无不言,只能说专挑要紧之处夸大了猛讲。当娱乐变成了世界的一种常态,尤其是大多数人都了解自己命难久矣时,他们就需要更大的乐子。Fulgur不至于不认可,因为娱乐与无力几乎是并行的,他猜得到Millie拉他一把既是偶发的良心又是想要看他能走到哪一步,所以Uki就是她现在观摩的这场大戏的一个变数,她恨不得奔到幕后成为推手。大概是活了太多年没见过自己这样又臭又硬的家伙,气得不行,看到有人没长眼要向自己表达一丁点的偏心便要把自己轰上前去。

“他可是比你还年轻,哪怕他的个别圈子能让他见过更多不一样的人,也还是比我们,也比你坦然得多,”Millie所幸不绕了…好吧,她仅仅是从大圈走入了小圈而已,她更喜欢单纯地用最低级的玩笑让Fulgur难堪,而不是让虚虚实实的情感转好几趟轮盘,“看人我们都不一定比他准,而且信你的人真的不多。你自己的经历也告诉你,戕害来得总是很莫名,总不会再有人像我这么慈悲,还愿意拦你,更不会有人再拿着几乎和你相同的资本在你身旁抱你,不忍心看你死死扛着山样的压力死去。”Fulgur的水剩浅浅一个杯底,Yugo今天没把重低音拉得太多因为Maria要来,他恨不得把好不容易辈分比他小的女孩捧在手心里;再过十几分钟就能看见有人拉着在巡警里奇迹般立下足的家伙在卡座里撒娇,翻的哪个窗子不好说;里屋睡着的两人得在醒之前再挪一次窝,免得醒来吵架吵得掀了屋顶,满地龙鳞鸟毛。Millie觉得自己大约是在神游,平常让她煽情简直就是挑衅,即便她依然是个不吝啬情感的人,会在Fulgur不在时停不下夸他的嘴。她切实真切思考过,假如自己,自己真的真的凭着喜好肆意妄为,暴露自己与常人不同的能力,面对近乎毁灭般的窥探与恶意她究竟能再活上多久:被人攥着把柄打黑工还是成为地下研究所的实验品?政商名流没有一个好惹,Fulgur正是两次颇为阴险的政||治||陷||害的目标。他尚且能在被认为没有威胁后逃离,然后被多管闲事的自己救下,但要是被盯上的是自己呢,她这一身在五十五年前苏醒时就已被人觊觎的能力究竟能否保护她的朋友,那些她单方面相信的人?

说真的,Millie发自内心觉得Uki比自己要勇敢许多,她做的顶多算是攒一个局,让众人看起来表面上一团和气…她知道自己也只能做这些。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来往她的酒吧,这里是所谓传说怪谈、神灵鬼怪在霓虹灯接上神经接口前少数剩下的交界,无数用技术讲不通的角色于此来往。他们能给普通人施压,“普通人”也一样可以。相比之下,孑然一身就要灵活得多,Uki在还没和她谈妥之前只有一个灵媒身份较为固定,偶尔也去些咖啡馆弹琴唱歌。他的能力大概并不古老,却又拥有一种旷大的安宁,Millie有幸听过他的歌唱却没有听过他阐释它的来历,Uki也直言过自己无法提起。最初拉一把Fulgur太像是一时起意,不过的确,无论是自己还是Uki,亦或是其他本来便和Fulgur有交集的朋友到处试着找人帮忙,他们中绝大多数都在心中发自内心地看不起打趴Fulgur的肮脏手段许久。大家说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花活也差不多都遇到过,明白人不会被骗,名气只能糊弄小孩子的眼睛,可惜舆||论造||势靠这些年轻的空壳也够了。无论是她Millie曾经待过的,还是现在酒吧的名字,她都觉得似乎并不如她与她周围所有躯壳身处的现实更似地狱,荒谬的传奇与美丽相牵着绕圈,她从不粉饰太平,选择当好人的是付军||用义体保养费和义体医生封口费都要勒紧裤腰带的调酒师自己。

Fulgur也知道,Uki比自己认识他要更早认识自己。如果一开始只是循着良心选择打抱不平与反抗什么政||界霸行,可怜他这个残缺零落的牺牲品,那么他定然不会完全逃避,可后来发生的情感转变才是令他如今烦恼的事。他承认,自己和地狱里那帮人是有些疏离,有时还会刻意为了不亲近而去开很恶劣糟糕的玩笑,虽然没有次次都发挥作用,可至少他不用总是惶恐于旁人的关心。然而Uki是他来到新城市的生活后意外中的意外,这个不可能缺伴侣的漂亮朋友总是围着自己打转,而且还越来越频繁。Fulgur推拒得也越来越困难,甚至在每一次夜场后他们的关系都会难以抑制地更近一步,哪怕Fulgur始终是一副友好拒绝的态度。连顶头上司Millie都来旁敲侧击他,别老躲着别老推开,相处这么久了别防备心那么重,而且他们这类一看就和科技泛冲的存在肯定不会招惹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可他们面前的总是五光十色巍峨绵延的大楼,楼底又是无数将其簇拥的建筑,有贫||民||窟也有稍高一些的别墅。Millie从不正眼看那些,Fulgur则会时常望着楼与楼间灰暗又被照亮的瘦窄天空出神,他们在低矮的天台上交换着沉默,同时秉持着类型不同的紧张与放松。

Millie是要比Fulgur急躁的,与他们年龄无关,Millie遇事时才会紧绷,平常更好玩乐。而每一个和Fulgur交情深些的人都能感受到,Fulgur之所以能让人觉得安心,是因为他在平常也会绷起自己一部分的神经,像睁开半只眼休息的走兽,防备趁虚而入的所有恶意与爱意。至于所有的苦难,他面对时又让人憎恨到想要将他揍烂在地上,Fulgur,Fulgur Ovid坦然得像烈火中飘飞的野草,烈火中飘飞的野草…像油汽里被船舶压倒的芦苇,油汽里被船舶压倒的芦苇…堕入烟尘,沉往淤泥,仿佛一种自在的回归,却从不愿意仔细思考苦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想得到,他想得到吗?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呢,他甚至不敢单独在他的朋友面前喝上一口酒,他害怕自己会受不了卑微的恐慌而将自己的懦弱合盘托出。地狱也就这一点算好,没有喧嚣的狂欢也没有绝对的安静,哪怕是没有劲的后半夜黎明前,都会不断有人到访玩乐。只要他Fulgur愿意,单独的相处环境其实很好避开,更多的是昏暗灯光中伴着那堆叠数层的交谈声推杯换盏,有没有推心置腹不好言明。所有人都可以看到Uki坐到吧台前,半睁不闭的眼睛是十首歌后的疲累,戴着尾戒的手撑住下巴,反光材质的袖子盖过手掌,在高凳上缓缓塌下腰像伸懒腰的猫,慵懒有余优雅不足,却美丽鲜艳得无比清晰:或有紫色蓝色的大衣长裙,开叉开到大腿还是胸口,晕开的眼影眼线,反光是红是银,配好透明的腰带靴筒,扣子非他自己而不能解。像隔壁的隔壁再往上百层,那武器店里涂装华丽的枪||械。荧绿修长的枪||管犹如蛇吻,又犹如Uki伸出的手——在开玩笑似的举起酒杯,与Fulgur每一次玩味又真心的示意时。

“你嫌我老?我承认三十一岁是不年轻,够很多人死两回,所以,咳,没必要为我感到可惜…”说到死两回时Millie就在他面前把那酒杯用了敲在了天台栏杆上,钢化玻璃与合金磕出刺耳的一声,还余下漫长的嗡鸣。Fulgur稍稍停顿才继续开口,顶着女巫的黑脸躯干僵硬,他也就只敢在明明是对方先撕开脸皮的情况下多辩了一句。准备已经做好了,一旦Millie有把那红色饮料泡泡扇到自己脸上的迹象,他就立马回头逃跑,坐上旋转阶梯的扶手滑下楼。虽然大概率会来不及,甚至那一捧石榴糖浆兑水会追着他跑。其实如何让Millie乃至其他人知道,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他的本意并不重要,因为相对了解Fulgur的人会自动无视他的垃圾话然后把他狠狠锤一顿,真正了解Fulgur的人则会不断地用事实证明他一直否定的论调,直到他闭嘴。无论是Uki单纯地想要泡他,是Millie单纯地想要揍他,是其他人要么没那么亲近要么无法表达,只能一如既往地释放自己的友好与支持。或者说,Fulgur与他们的交情注定让他们无法在小事上深入,只有足够庞大的波动才能容纳更多的陪伴与鉴定,当然,这包括时间本身,前提是Fulgur Ovid作为Fulgur Ovid活得下去。

“Maria已经到了,你给我现在就滚下去给她弄吃的。”Millie撤下漂浮让自己落地,踩了一脚面前气得她脖子冒青筋的家伙,但踩在义体上谁都知道和蚊子挠痒一样。Fulgur乐得Millie放过他,立马回身按照自己的设想坐上楼梯栏杆,哧溜一下没了影子。

Millie没跟上他跑下去,而是低头冲着天台地面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边摇头边叹了天大的一口气,仿佛有人能在底下透过好几层天花板看到似的。接着她另一只手推开一扇天台上本没有的玻璃大门,走进去时地面上的影子少去一半。她搬出两个高纯能源块,本来蚀刻上的字样大概是被钻头一类的工具划花,然后用油漆笔简单写上了日期。下午Elira告诉过她今晚寒潮会突然下沉,大概是因为Fulgur的故乡,位置相当于在他们能源管到上游的城市又发生了政||变,导致城市的自然灾害预防装置无法完全启动,要做好准备。什么准备Elira没有细说,现在才刚刚入秋,真正冷的冬天还没到,即便财||阀巨头不可能不让城市继续运转下去,可政||变会持续多久也没人清楚。工业污染本就使城区的天气变换诡谲,能用于防范的能源减少必然就更会导致城内动荡,最坏的选择那就是她带着自己的地狱再一次沉入地狱,相当于抛下了其他人。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用Millie自己在Elira面前的豪言壮语说,那就是在Uki睡到Fulgur,然后和他办婚礼逛超市老夫老妻两百年之前,她Millie一定会看好自己的这群朋友。

Fulgur刚安顿好Maria,让她一起和Yugo等着草莓奶昔,再把她塞到最里头的卡座让Selen看着后,就见Millie一手一个的高纯能源块缓缓从楼梯栏杆上蹭了下来。他往边吧台里走边回头和Selen打眼神对口型,只见她一边赢了和Maria的联机枪战一边向他点头,Fulgur就知道大概什么情况了。高纯能源块一般是Selen去黑市打枪搞的,用来当她和Elira的住宿费用,包括她们的原型占地,她陆陆续续赢回来大半个仓库,两个够整个酒吧全功率烧上一个半月,也够她们住上半年。有时候他们非人生物也不得不承认技术是有用的,要知道地狱酒吧的全功率,那可就真的烧地狱的火。Selen也带过几批人跟她一起玩过几把简单的,不打擂台也不开||盘比试,就和夜市打气球差不多的那种,结果大多都晕头转向脚步虚浮地回来。Fulgur那次被她拉去玩,回来后被Enna揶揄是不是去红||灯||街逍遥了一番。为了证明不是,尤其是在Uki不开口帮他作证要看他笑话的情况下,Fulgur在电视前拿着手柄揍了Selen一整天,哀嚎龙啸整个街区都听得见,不知道的还在幸灾乐祸,毕竟谁不乐得看常扮恶人角色的Selen吃瘪。“红||灯||区走过来要四个小时,都够我走回家了。要真爽一把我还过来上班不回家睡觉?拉倒吧。”他再一次把Selen操控的角色踢下平台,顺带将快掉下去的Uki捞了一把。等到Selen难得被气得摔掉手柄一溜烟跑没影,Fulgur便更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声音发尖发虚,高兴得忘乎所以,仿佛几个小时前打枪被打跑的不是自己。

他知道Uki会渐渐发觉,或者说已然有所发觉,自己偏爱这种可以借着喧闹借着情绪放松的场合。Fulgur隐约得出过一种结论,那就是自己会抗拒无依无靠无缘无故的情感,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意义,需要“和Uki一起把Selen欺负回去很开心”这样一个借口,他才能稍微发自心底地接纳部分的Uki。什么VR高尔夫,饮酒聊天会,地狱酒吧全体人类枪战联机,造就情侣最多的双人游戏...仿佛party狂欢才能磨掉Fulgur有关防备的厚厚的耐久条,等到所有人都为他俩留出独处空间后,他包容温和的皮囊下便不用再多压抑一份惶恐,而是可以听着Uki一遍遍地说,他想要Fulgur吻他,他想要Fulgur抱他,一个大大的拥抱。"I want a kiss","I want a kiss",黏稠的请求总是把Fulgur的苦笑与垂眸粘到脸上,他不会觉得尴尬,也不会觉得Uki无理取闹,当然也同样不会觉得Uki说的是真话。这句话前Uki还总会拖出常常的音节叫他的昵称,旁人听到立马便坐直身子看好戏。Fulgur听到时,大多数时候会继续低着头抽气,闷闷笑几声,偶尔会抬头去看Uki的眼睛,这也他熟知的,少数能肆意观察Uki,用目光描摹Uki Violeta的时刻。因为他们连垂眸和移开视线都颇有默契。他总会在这时向着自己,而不会在这时望着自己,他们都看不进对方的眼睛,哪怕他们都看过许多个彼此的侧脸,早早就记住了深浅相间的轮廓,以至合眸就能满眼皆见。

“具体什么原因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要知道今年的秋天冬天街头会和荒地差不多冷,今晚天上的寒潮就会下来了,”Selen接过Millie抛来的能源块,跑去挪开电视柜上的主机,掀开就是地狱酒吧引擎的能源箱,酒柜后面还有一个引擎,她手上的另一个能源块就跟着她的话音单独抛给了吧台旁边的Fulgur,“待会儿你送Maria回家还是我送Maria回家?要不你今天休息,还是我去送,你的钢壳子要不要适应一下?”

“本来就轮到我,而且还有Yugo呢,他哪一次没跟着,简直要把Maria捧到天上去。”Fulgur在有两个脑袋大的能源块砸到这帮人替他到处搜刮来的一柜子宝贝酒前,单手将其接住了,然后侧身踩了几步,拨弄几个横放的酒瓶,另一个引擎能源箱也打开了。他俩的对话应该只有他俩听得见,只是隔着这么近就没打芯片通话了,Selen总会把握好旁人总以为她会忽略掉的细节,Fulgur的语气也就稍带调侃了一些,“普通人才要适应寒冷,我不怕冻的,军||用义体强度当然——”

“我不想要Fulgur前辈送我回家。”Selen和Fulgur刚一听到都愣了片刻,打断他们私密频道交流的是Maria本人,他们同时回头看坐在角落里抱着Sir Ventilo背包的小姑娘,然后一边合上引擎箱一边僵硬着表情对视。Maria的外表算是Millie整个地盘上最具欺骗性的之一,再麻木的人看到这么小一个女孩被拐到这里都会良心稍稍一打颤。再仔细看装束打扮,是不常见的旧网时代的古董衣服,但惊讶过后多留意几眼,也不会想起第二次。不过显然,哪怕Selen和Fulgur嘴上说着起码要两个人送Maria回家,实际上她的年纪至少是够地狱里所有人类的总和的,能力也不比某些非人生物逊色,只是作为人偶,思维没有到人精那个地步而已。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新网时代后苏醒的,算是Yugo和Uki同龄人,因为长得显小就被所有人当作妹妹看待。所以Selen和Fulgur意外的并非是Maria能插入他们的私密频道,而是Maria拒绝了Fulgur,想要自己做出决定。

“草莓奶昔还在机器里转呢,Maria,你听了多少?不会连Millie的话也听进去了吧。”Fulgur有些意外,但没有因此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既是年轻又是相当苍老的,Maria不爱理睬自己才更正常些。

“Selen前辈不知道明天Fulgur前辈要去医生那里是不是?Maria看Selen又坐回她身边,没有马上开第二把联机对战,抬头问道,然后又看向吧台补了一句,“是Uki前辈和我说的。”

“唔,那确实,你的玩具城堡离地狱不近,而且非必要不轻易开其他门,要是超感摩托没有闲的,走回去那可够呛,”Selen一知道理由,还一听是Uki说的,几乎立即就默认了Fulgur送不了Maria,确定后才拿起掌机看前一把的数据,“你也不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去看病,每次报个请假条时间表上去,接着消失好几天,签到表还写个out,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滚蛋了。”

“行吧,那就你送,我当然乐得清闲,”Fulgur讲搅拌机里打好的草莓奶昔装进有彩色方格纹的玻璃杯里,装饰好樱桃和折纸小伞,一杯端到Selen和Maria那桌,另一杯端去了快被设备埋住的Yugo那里。他还特地绕到重低音音箱那边,前一句刚避重就轻只提送Maria回家的事,紧接着就躲进巨大的乐声里…其实也不怎么吵,现在是属于Uki的慢歌时间,Yugo一般不会在Millie的地方玩花的玩太狠,他在这里认识朋友完成工作,虽然表达不太利索但他不会让自己的爱好成为困扰。他接过Fulgur递过来的草莓奶昔闷了一大口,然后就被Fulgur揽住肩膀,巨大音障把他俩护得紧紧的,“Uki今天和Mari说了什么吗,他们关系什么时候变好的?”

“Mari和Uki啊…”'Yugo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单纯以调酒师和驻唱歌手是暧昧对象的思路开始理解,Fulgur看他努力思考一会儿,再一口把草莓奶昔喝到见底,其间还和Uki打了个手势播下首歌的伴奏,放下玻璃杯磕在设备的塑胶外壳上发出闷闷一声,“没有哦。”

好了,Fulgur知道自己这么问Yugo一定是无用功。就算他刚刚没有说谎,没有不重复自己的回答。没有反复用简单的句式确认自己想了很久的答案,没有故意躲开他的眼神交流,Yugo一个普通人类也不大可能知晓Uki和Maria有什么悄悄话。毕竟他年纪是真正意义上的小,义体都还没几个。再说了,比起自己,Yugo肯定更听Maria的话,Maria让他瞒这样一件事,还是对Fulgur有益的,那他可不就完全赞成恨不得完成得清清楚楚去妹妹面前邀功,虽然装模作样的痕迹明显被他一眼看出来。Fulgur无奈回头去看Selen和Maria,只见Selen打枪带妹带得专注,Maria则是立即察觉到他的视线,手指顿了顿,然后不着痕迹地向他抬眼吐了吐舌头。

Fulgur Ovid对于自己的病情一向埋得非常紧,其他人大都是在Millie刚刚把他捡回来时简单看过他的背调,知道他来历不简单,被陷害得蛮惨。详细的例如有关他的身体状况,包括病情就医,义肢保养什么的,他们不熟也就不方便问,后来混熟也发现这并不影响他们对Fulgur的喜欢,痛苦并不能完全代表Fulgur Ovid,于是也就不再多么深究多么提心吊胆。只有个别几个和他走得确实近到一定程度才会发觉,或者恰巧有相同问题的人提起这个话题,他才会透露几句。说实在的,不提像军||用义肢保养这样严重的情况,非人生物与科技共存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而来这里的人类也基本有义体使用,慢性症状长期症状什么的屡见不鲜了。更别提时不时导致地区封锁的工业能源感染,许多地区的平民都得得过一次。所以Fulgur也不觉得自己的病痛有多么重要,毕竟不健康的人多了去,这比死好上太多,没什么可挑剔。哪怕他因为两次工业能源感染切过点坏掉的器官,胃啊肺啊肠子啊,割||肾的都不想要,肺部和咽喉也在感染后因为脆弱干脆加了空气过滤器;换上义肢前的脊椎就有大问题,本以为军||用级别的脊椎义体能帮助摆脱疾病,结果被骗着连四肢都换下去以后,那完全是构陷他的政||治案又被翻了出来,天价还没有正规渠道的保养护理需求就这么砸了到他身上,不做便等着锈在垃圾堆里——很难受是真的,但这不重要,Fulgur总这么说,是疾病从属于他而不是他从属于疾病,他从不会被——所轻易定义。

可显然他的这一番论调也很好反驳,往往Uki只需要用连续的质问就能将他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疼痛不重要,呕吐不重要,头晕目眩也不重要,你Fulgur Ovid,大圣人中的大圣人,你甚至不只想成为传奇,你想他. 妈. 的感动所有人?还是在你明知道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的情况下?你以为让人看到你自己本不在意的伤痛就能换来他们的感激与崇拜?那我告诉你,在我眼里,你除了一无是处的伟大和高傲之外,你剩下的只有你自欺欺人的愚蠢,哪怕这是你故意装出来的。即便这座城市恶人数不胜数,你的经历你的过往里,恶人数不胜数,在这里,在现在,都他. 妈. 的不缺你一个好人。没人逼着你必须多么慈悲,多么他. 妈. 的不计前嫌。你不要以为度化了别人的痛苦你自己的痛苦就会消失,你一天学不会足够自私,我就会缠着你一天;你一天用包容伪装成你的情感,我就会偏爱你一天。你向来很清楚的,我不止会爱你,我还会肆意地去爱别人,但我和你不一样,我爱别人是为了自己快乐,你爱别人是为了别人快乐,什么时候你真正愿意为了他. 妈. 的自己高兴去哭去笑去他妈的做爱,让我不觉得我是被. 嫖. 的那个——妈. 的,Fulgur Ovid,我是真的恨你,我也是真的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怎么会连被威胁的筹码也没有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想要威胁你也没办法。我甚至想到,想到我如果想要去死,你也会他妈的尊重我的选择,你怎么会这么恨我,这么恨所有人。

这些话的原话并没有很连贯,以至每一次他不自觉地回想时,总要从断续摇荡的记忆中搜集每一片喘. 息,每一刻停顿,每一声似有似无的咳嗽和啜泣。要是站在地狱门边,Fulgur Ovid会碰上站在街角油桶旁的金发女郎问他有没有烟,第一次被问到那自然是没有的,到后来他也会在出去透气前找Scarle讨根玫瑰爆珠,被她探究式的眼神看得一笑,然后摆摆手说,别多想,没有的事。 他不敢承认是因为自己不愿面对独自思考的境地,城市里npc抽烟的样子和Uki也太不像了,他要是闭眼叹气,睁开眼地狱还是这间地狱,进门最显眼的还是Uki的舞台。偶尔的偶尔,特别的特别,他抬头能看到巷子里狭长的天空漂过几只海鸥,灰白的身子间或倒映游动的彩色灯光。其实只要升级喉咙的滤器,Fulgur的身体便可以支持他偶尔抽上一支,思维放空不受控制时他总会恍惚着抬起手,指尖仿佛困住什么,指缝里可以钻进任何东西,比如某次他无意转头看到的太阳。他从来不敢深究Uki的眼泪,真假在一滴透明的液体上没什么意义,他也不能全将其概括为生理性的,毕竟连他自己都会靠打哈欠来逃开第二天中午Uki拂开他鬓发的手…非要算上一些喜极而泣的话,那Fulgur连责怪自己不解风情的勇气也无,太好的结果他从来惶恐于承受,连丝绒桌布上的主角也难直视,只能逃开话题推回赞美,谈什么紫水晶制的灵摆精巧,说什么对方同样也被爱着。

一般他会习惯性地将Uki面朝自己平放到床上,用很传统的姿势和他做 . 爱,会垂下眼睛不去看他的脸,但是会让自己的身子罩上去护着他。Uki也一般不会多说什么,抱他肩膀抱得自然,额头埋在他的肩窝,或后仰半眯着眼。反正Fulgur在这种时候基本就没有累过Uki,任他可以随意散着慵懒的性子。有时Uki会缓缓抬起手,他也会从善如流的靠近,无论是借力搂上自己的脖子去吻,还是掐住他的喉咙,手指摩挲过温热的肌肤与冰凉的义体,用力又抽力。只是那次他还在动着,Uki拿开遮住眼睛的上臂,稍微喘着不匀的气,想要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什么。他问Uki要拿什么自己可以帮他拿,Uki摇摇头,顿了一会儿好像是想起烟在斗篷的口袋里,收回手在床面上摸索,拿出一根夹在指尖,递到Fulgur面前。Fulgur看着他被汗液洇湿的脖颈,颜色干净,没有一丝红痕,自己太有分寸,连搓开食指拇指,漂浮在义体上的一颗火光都能比他投入。烟点着了,Uki拿到眼前细细看了一遍,仿佛这不是一支只会燃上几分钟的烟,而是一朵多么精美的戒指,有着永远的钻石闪闪发亮。他颤抖着嘴唇吞下第一口燃烧,将发烫的雾含在齿间,拍了拍Fulgur的腰让他停下,侧过头呼出让他面庞更朦胧的烟气后,按住他的肩膀,手腕发力将他也掼到床上,拿烟的手肘部撑起,趁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地发愣,抬腿跨到了他的身上。

你永远也感动不了我的,Fulgur,Uki说得很轻,甚至足够Fulgur欺骗自己没有听到,那是在他咬上第二口火光前,然后他叼上烟嘴扶好东西坐了下去,另一只手撑在Fulgur身侧。他被吓了一跳,要伸手帮忙立好Uki的腰,Uki没躲,只在坐稳了以后往后仰了片刻,小臂放在大腿上缓劲。Uki取下烟,夹着烟的手拨开Fulgur扶在自己腰际的手,摁入床面,烟灰全部落于鲜红的金属,烫不起半层皮,擦开便留不下一丝痕迹。他开始就这剩下的半根烟火数落起伺候着他的人,把Fulgur说得哑口无言只剩苦笑。Fulgur不知道那个时候Uki是否在难过,有关他的一切自己大都很难确认,他只知道在Uki被呛得咳了几声,玫紫的眼睛淌下一串的泪水时,自己抬手想要抹掉,被Uki躲了过去。Uki看他笑得勉强,伸出夹着烟头的手到他脸侧,顿了半晌,很轻地拍了一下。

我没在哭,你好蠢,Uki又咳了一声,眼泪流进的嘴角,不知是咸是苦。他动得不算太快,Fulgur很好跟上他的节奏,偶尔能撞开他连着恨他的话,可却好像破开的是玻璃镜面,碎片更加锋利,朴素又不规则。刚刚他应该是想给自己一耳光的,Fulgur望着Uki沉浸其中的精致面庞恍惚。可这轻轻一下比耳光要痛得多,让他半张脸疼得要烧起来。

Uki最后塌下腰趴到Fulgur的胸膛上,他们的胸膛都是真实的血肉,Fulgur也是在Uki出声提醒,说他的手并不冷,直接抱着他就好之后,才搂住了Uki的腰际和脖颈。怀里人紫色的头发蹭过他的呼吸滤器,Fulgur感受着他说话时的起伏,然后他就听见Uki说,他会永远将自己的奉献弃如敝履,他唯一接受的只有Fulgur的爱本身。




「3」

“Mari想要玩摩天轮和过山车,Yugo告诉我的,他好几天都在想这个,但是我不记得城里有摩天轮,”Fulgur给酒杯架上被铁签穿起来的柠檬片,撒上胡椒,摆好小食后一起递给了坐在吧台后的Uki,紧接着除了酒杯外的所有东西都被推了回去,这样的动作他们重复过很多遍。Uki意在和Fulgur强调自己并非客人,Fulgur坚持这是调酒师的本职工作,“过山车应该是在北面的海边,那个以前很有名的海上过山车,不过也已经废弃很久了,好像是因为某个企业工程收尾不当断了几根电缆,反正是动不了。”

“所以过山车本身是没问题的,”Uki见Fulgur也习惯了自己做法,等东西都被收下去才挑开柠檬片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敲着杯口,他算是对这件事有兴趣,尤其是当它能让自己和Fulgur聊起来的情况下,“说不定解决好电力问题就能跑了。”

“那我可不大会,估计得去找人问问。不过摩天轮也没有地方找,跨一段荒原去另一座城市坐摩天轮有些不太现实,得匀出很大一部分的物资。”现在时间还很早,酒吧在下午茶营业时间披着温柔的皮,Yugo一般晚饭后才来。有关Maria想玩摩天轮和过山车的事是在Fulgur保养完义肢后知道的,他这次请假的时间不长,在城外的住处休息个两三天后恢复了活力。就是手术结束用于醒来的时间比之前长了很多,他趴在诊疗床上感觉半边脸要被压变形了,睁开眼还看见Petra在自己的手臂上画小人。他这医生朋友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她合上彩笔才开始这次的医嘱,老生常谈的用药克制精神放松不要焦虑,说完后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Fulgur抬起小臂一看,好吧,她画的小人是自己和Uki。电力问题…说不定Petra能解决,毕竟她是他们一帮角色里明面上最会读书的,而且她也是转行做的义体医生,之前的职业没人清楚,但估计都逃不了与技术相关。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了给她通话拨过去或者发消息问问,反正这种事情不算急。

“摩天轮有的,”Uki把酒杯往边上推开,叫住背对着他擦杯子的Fulgur,白皙的手掌往吧台的合金台面上一撑,往上拉高便投影出了一幅城市地图,不算特别细致,但是确认方位足够了。他另一只手指向了红光标记的一处,“这里,城市最西端的码头,那个和西南荒原相接的地方,总有最传统的渔夫、最奇怪的学者和哪里都多的流浪者在那聚集。在那个码头上,有一座摩天轮,一座很久的摩天轮,很多人不会注意到。”

“西面的码头啊,我们这里过去的路前几天还因为暴动封了一段时间,我记得是这周三大桥会重新放下来,”那里的游戏卡带和正版书本文档包都是整座城首发的,Fulgur作为旁人和自己口中的大龄宅男自然熟悉那片。线上交易不是不可,也有很多优点,就比如不用担心实体卡带被宠物咬坏。但他一直都是个在某些方面传统的人,也有很多和他志同道合的收藏家,触碰到技术落后、一丝电流也没有的东西时,指尖传来这件事物最本初的质感,仿佛是在被另一种肌肤所安抚,不过有些卡带的味道确实比第一次喝尼格罗尼时所感到的苦要更甚,“我待会儿让Yugo问问Mari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Millie匀个时间带她去。”

“那里不能线上买票,账户在那里没用,”Uki投影出地图的那只手拿起酒杯,由光芒构筑的街道隐没在橙黄色的酒液与杯壁凝结的水滴中。听他一提醒,Fulgur试着掏了掏自己前前后后的裤口袋,没有。他稍稍用力拍着大腿侧回想,又接着在上身摸索,结果在摸到胸膛时从马甲口袋里套出来几张皱巴巴的旧钞票。是新网刚落地时发行的一版货币,还能流通,现在更多是纪念作用。Fulgur想起来,这是他逃到这个城市时用的,他那时虽然没有到被人追||杀这么严重的地步,却也因为身份账户被冻结而寸步难行,他想着换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后再重新伪||造身份,在原来的城市伪||造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他把自己所剩不多的资产全部变卖为现金,然后住到地下工厂的罐头屋里等待时机,最后联系上一家专门帮人做偷||渡生意的帮派,他还是在一家街头连锁酒吧扮作酒保,借着楼顶天台当停机坪飞到了这里。亮紫色涂装的飞行舱停在城市边际,Fulgur交出了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钱——他没想到还会有剩下。

Uki一边喝下最后一口一边扬了扬眉毛,他也没想到Fulgur真找的出来,看面值也够在摩天轮上转一个晚上了,甚至够他圣诞夜里在座舱上发呆到真爱来临摩天轮底,然后最后一圈俗不可耐地在摩天轮顶接吻。Maria要坐几圈不知道,Yugo大概会跟着上去,最好他们一起把Fulgur也拉上去,让灰色海面吹来的寒风醒一醒他的脑子。放下酒杯,趁着舌头还发凉,Uki咬了一口柠檬,酸味涩味和辛辣冲开酒精带来的脸颊发热,他滑下吧台高脚凳,拍了拍脸颊准备去做他和Fulgur的晚饭。他刚学了意面的新做法,确定不会出错后昨晚睡前就和Fulgur说今天一起尝尝。原料就用Millie给后厨弄来的那些,只不过他哪怕作为灵媒也很难处理那些地狱带上来的食材,Millie和Selen给他们做过尝尝,不能说难吃,只能说味道和口感的确特殊。

“哇…不会这么快又出问题了吧,你才大修没几天啊,”反复确认Uki进了厨房,一楼的大厅除了卡座里寥寥几个人外便空荡得很,Enna和Millie还在睡,龙姐妹不在,Scarle这几天因为连接东西洲的大桥被封没来,在晚饭前Fulgur有了一段没人注意他的时间,就干脆打给Petra问摩天轮电力的事。其实Petra这个义体医生也还是Selen给他介绍的,真要了解他的病情并不困难,所以他给封口费也是让Petra别在他们熟人面前多说他的病情。军||用义肢这种敏感话题她拎得清,确实是不用担心她给外人透露。她的通话影像出现在Fulgur面前,也是副悠闲样子,看手上的动作应该是在玩慢节奏的联机游戏,“别讹我啊我治你肯定没问题的,恢复不好那确实是你身体机能衰弱太厉害了,我骗你我存档全部清空。”

“不是身体的事情,你怎么比我本人还紧张,”Fulgur走出吧台坐到刚刚Uki坐的椅子上,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影像里Petra手上动作一顿,往后靠到椅背上,看起来这把是结束了,“你知道北边那个过山车吗,那个海上过山车。”

“知道啊,它还能跑时我去玩过,感觉没有被Selen原型带着飞刺激,”Petra一听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举起手柄示意Fulgur自己开新的一局,又龇牙咧嘴地指了指屏幕,大概是说自己正在和人合作,“你问这个?你要带Uki去那儿约会吗?够浪漫啊。”

“是Maria想玩,前几天跟Yugo和Selen讲了,除了过山车她还想玩摩天轮,”Fulgur咬开和水一起进入口腔的柠檬籽,地狱外头的天已然没有那么亮了,寒潮降下后,每日黄昏时热量跑得总比光芒要快些。他挥手打开另一个页面,是酒吧的温控页面,依靠账户权限连接到温控系统。不知道这周三会不会突然下雪,但可以肯定今年的低温一定比往年早,“摩天轮的话,Uki说西边码头有一个小的,这个好解决。过山车,我和他都记得停止运营是因为电力问题,过山车本身没出问题,所以——”

“你是说那次传输故障?我知道,那次是那个负责的公司完全没有协调好两个分部的交流,导致其中一个分部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在建设和更新信息,断掉到现在都没人敢修的是外部线路。过山车设施确实都是完好的,你们有自带的能源就行,”Petra好像在开局就又被打趴下了,她也不气恼而是退掉联机自己在等待界面另开了个单机游戏来玩,嘴里还报出她知晓的有关过山车的消息,只是语速比平常要快上许多,Fulgur也只当她玩得投入没有多想,“今年冬天公司那帮人不会放出太多资源来,谁都不好过,就算Millie和你关系好也不一定愿意把能源块让给你,我觉得你们要玩这个最好等到上游政||治动荡结束。后面越来越冷的天,Maria去玩倒是没事,Yugo回头我给他升级一下义体加个抗寒功能就没事,你的呼吸套件大概是扛不住的,而且也没法再升级。”

“…Petra,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和谁很像?”Fulgur说这句话时刻意没有看向通话界面,仰头一边将柠檬水假意往嘴里灌一边看着玻璃杯外光怪陆离的画面,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到Petra的诊所时,她在独自通关一个很古老、制作也很普通的游戏。就诊室里还有其他许多人,他不算特别认识,也完全没放下防备心,但作为主人的Petra相当欢迎她,给他安排好号码后先大致给他看了看情况。看线路时给他解释所有人都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是因为有个病人的部件正在现场打印,剩下其他人也都笼统式地看过,就在等细致的诊疗。Petra给Fulgur的印象一直都很好,是他见过最好的义体医生,靠谱还专业,甚至打游戏时都会给人太好欺负的错觉。她说话的逻辑向来清晰,也不大会真的急躁,因此刚刚那大段的解释显然不大正常,听完后半段便让他打消不去多想的决定,“Yugo平常确认一件事时总会反复说很多遍,但是有一天晚上我问他,Uki今天有和Maria聊天吗,他只回答了一句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过山车的事情你最好等到冬天过去一半,起码后面护理保养时你的呼吸滤器完好无损,或者你别去让别人带Yugo和Maria去。”Petra在死鸭子,哦不,死鹅子嘴硬,她知道Fulgur向来不会深究谁在背地里对他好,除却他都能猜到的原因外,他也确实更擅长接受这样的好意,起码不用面对面掏心掏肺,他害怕自己一不注意克制自己的恶劣又将本来的好事搞砸。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带Mari和Yugo去摩天轮,晚上我和Uki在地狱吃饭,我和他说说。”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会旁敲侧击问Uki,是不是他拦着自己去操心过山车的事。不过Fulgur觉得不大像,刚刚Uki的态度是没有明显的反感或者迟缓的。

“行,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不过Petra在听到Uki的名字以后反应也很正常,Fulgur没识别过他在这座城市里的熟人认真撒谎的样子,他只喜欢戳破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且的确,Petra所担心的更正常,他自己都觉得彻底入冬以后,是地狱中的人就都可能限制他上天台的次数,哪怕自己强调过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可谁知道会不会半路飞来一次帮||派斗争,炸||开好几辆车好几间公寓,飞出大把的废能油汽?说到底Fulgur自己最清楚的就是,即便一身军||用义肢的物理强度极高,呼吸滤器能保证他在低氧环境中也能顺畅行动,但他早年遭受的两次工业能源感染让他的器官都极其虚弱,而且因为军||用义肢本就极高地占用了义肢比例,内脏器官的改造就变得相当困难。他很难再经得起再一次的打击,即便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极其稳定与扎实,可小基数的稳定与扎实在面对动荡,尤其是公司有可能介入的情况下,谁很难猜到结局。

在某次他前后花了整整两周复诊与康复的那段时间里,Fulgur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心态问过自己,仿佛问自己与进行回答的不是他本人一般,他在这场有关情绪发泄的讨论中成为一个彻底的旁观者:是否所有人都能够放下仇恨?或者说,这并非仇恨,而是一种认为伤害永远不可能被弥补而是会永远存在的论调?Fulgur Ovid真切投射过的自己,Fulgur Ovid真切被投射过的自己,他既将自己的情绪抛出,又将非己的情绪接受,是否真的有人替他真切地痛苦?是否真的有人替他真切地痛苦?是否真的有人替他真切地痛苦?…是否真的有人替他真切地快乐、喜悦、愤怒、悲伤、唾骂、发泄与哀嚎?不细究是否值得,只关注情绪本身,这些不知真假的情绪又真的能和伤害一般被草草掩埋吗?对,哪怕现在造成伤害的角色换了一批,或者说成为了臆想中的一批,现实中大多数人所有人都沉浸在范围窄小却温馨的欢乐气氛中。被旧习气贴上标签的无辜人群,是否能够轻易摘掉自己那伤害可能来源的指控?

等待无端的思绪成为死巷再无出口,时间也消解得不多,将自我绕进不同视角的吵闹中太累了,他做得最好也最常为人赞誉的便是追求本心,他也确实只有坚持自己所喜好的事物的力气。讨好与否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包容与否的区别究竟在哪里,爱与否的区别又究竟在哪里?这些时近时远的标签仿佛天空中摇摆的风筝,总不会落在眼前。绕在手中的长线就是投射这个行为本身,破开己端的信息洪流太过困难,Fulgur甚至自己都很难说自己可以做到完全的公平,他只能用最夸张的反面以否定探索。那么,让他来问问充满悖论与创伤的Fulgur,啊,应该是让充满优秀逻辑闭环与永远强大的Legatus来好好审问自己,假如他Legatus遭受了意想不到的不公与伤害,作为悖论与创伤的本身,作为投射诞生的本身,Fulgur究竟是会恨还是会变本加厉?他会希望Legatus用苦难来乞讨他所应得的东西吗?又如果不乞讨,他会放任Legatus去报复吗?还是把这个假设中的Legatus完全塑造成与自己一般不计前嫌,爱恨皆薄,只余怜惜的空壳?

若是纠正谬误都能够如此轻易,那他也不至于如此怯懦又勇敢。悖论是最轻松的包袱,也是最坚固的壁垒,他在自己造就的隧道中便不惧怕点不起灯,只是需要躺下休息时有些狭小。他终究是给不出什么确切答案的,也没有人能给他一个足够确切的答案,毕竟换位与投射的本质差别不可撼动,而投射又注定另一个悖论的存在。连创伤本身都能再一次被轻易利用进而带来又一次的动荡,既愚蠢又局限。这当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供他龟缩的理由,他只要成为螺旋向里向下,永远困在壳中的爬虫就好了,用宽容粉饰胆怯,用关爱粉饰懦弱,用注定短暂的生命与艳遇来装点他故作清醒中的无力——风带来的吻都比他的深刻,他总能从喧嚣的车流与杂乱的飞尘中剥离出刻意又随性的香气,浓丽的甘甜在他唇角缠绵,眨眼时钻进眼眶的光亮都仿佛带着紫色,他无奈却战栗,恨再次与爱齐平,又再次都少得见底。

浪漫到落俗的结局早就不适用了,连哄小孩的全息电影都懒得做这种题材,他也不够格壮烈的死,即便他确实肖想过。他也许和投射本身一样,想过被帮||派混战的流||弹射||死,被失控的车辆撞||死,被精神病砍||死打||死一类,大概都追求一种瞬间与荒谬,连死志都在一瞬间中荒谬地诞生又消失。大概平淡的分别,磨去耐心与热情,物是人非才适合中年人的节奏,就像地狱仍在,地狱总在,只是该接来的人接到了,该送走的人也会送走。人们都喜欢看他们在酒影灯声中调笑,当然也喜欢看他们如舞曲中场一般松开彼此的手,转一圈又是一个新的舞伴,真正捡到他们残余的尊重的人又有多少呢?拍手叫好与嘘声并存,故事中的人总慢上半拍,当你迟疑着踏出真心,谁都开始说着不互相束缚是最好的结果。旁人啊旁人,他从不在意的旁人,他总会分享的旁人,他的快乐与悲伤总有那么一点来自于的旁人,他总该背叛的旁人,无知的无聊的无心的,包容的刻薄的娱乐的(for entertainment)旁人。

Fulgur Ovid应该伸出手去捉住风,像扯过节日里好似金色大雨的礼炮残片,吻过紫罗兰香气中每一缕寒冷的自由。他会坦然又快乐地张开手,让全部的气息逃离自我,闭眼看见数据代码织就的荧粉色樱花,如信息汇流一般飘飞于他们已经经历过的这年春天。只不过这些旁人赋予再被公司大肆宣传的事物还是太过肤浅,就如旁人轻易定义(program)的有关他又不来自他的情绪。属于他的开端一向不会完美,但至少有人总愿意帮他挡住一小部分的缺憾。没有谁能够宣扬,没有谁能够大肆地宣扬,拿着旗帜与扩音器浩浩荡荡地走在新网或现实中的大街上宣扬说:在每一次属于当下的歌颂谈及到他经历过的痛苦时,Uki Violeta的支持会轻易被抹去。可要是将伤痛的定义扩大,Uki会成为某一种伤痛么?既然是伤痛了,那是否就完全可以不值一提了?

Legatus怎么这么憎恨旁人呢,每个人的Legatus都这么憎恨旁人。

Fulgur自由的,他最真切完整拥有的也仅余自由本身,其余说不上一无所有,却也所剩不多,Uki也同样是自由的,自己既不会去困住他也不可能困得住他。对啊,Millie也提过的,Uki看人太准,对人总是处理得游刃有余,他从不惧怕旁人的目光,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也不会分出——

适合游行的城市大概不多了,至少这里不是,地狱所在不是。他怎能找到思维的承接之处?他只能看向窗外的城市本身,世界本身。胡乱的繁杂的思绪连不成段,他自己伸出双手都捧不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部分消逝,留在鲜红手掌中泥沙般的麻木仿佛崭新的纹路,勾勒出又一层不算好看的皮囊。Fulgur Ovid看过许许多多的电影,连最喜欢的角色都是那么让人心痛又向往的,这又是一个被塑造过的皮囊。他想起旧网流传下来的古董片子,Scarle带他找过将这些没人要的玩意儿打包出售骗钱的倒卖人,调笑他说只有他会在看到这些时两眼放光。他同样报之以玩笑,说自己死去以后大概也能够成为什么文物古董,如果这一身义肢不被人拆掉重复利用的话,然后被Scarle敲了一下脑门骂着你说的什么混||账东西。

他记得某一次和Scarle一起拆这些古董捆绑礼包,个别卡带和碟片已经解析不出来只能被裱起,他们还会边开边看,女巫本事不小胆子不大,旧网制作的交互叙事恐怖游戏都会被吓到。恐怖游戏里也没有游||行,只有老生常谈的诅咒、狼人之类。现在谁会真正地热血真正地不麻木于金钱铸就的高塔?抨击资本的游戏终究败于资本,只剩下飘摇不定的灵魂。选择,选择?骰子落下,落在骰盅里还是落在疑神疑鬼的灵魂上?选择人还是选择罪孽?选择英雄还是选择败类?谁又还会去在意荒谬之中的秩序!反而是秩序中才会诞生荒谬和美丽!他想起一条长裙,一条多彩的,有整座街道那么长的礼裙。那时Fulgur和Scarle怔愣面对着全息投影,五十多年前朴素的街道上铺出一条艳丽的游||行队伍,Scarle说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这样的注视还能泰然自若,也没有几个人能既认真又不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天性与选择。即便光鲜亮丽的半面世界始终在被操控着,可总有几个瞬间真正的美丽能够打破壁垒穿透心脏…他大概是想见到Uki能穿一次他喜好的衣服,不用将自己封进被界定的所谓紫色灵媒的外壳里。就像他能在地狱的舞台上随意唱歌,他挑什么曲子Yugo都会满怀热情地给他放,他也知道台下的自己一定会鼓掌欢呼,从始至终。

Fulgur觉得自己大抵还在梦里逡巡,药物副作用、肢体神经痛和他的时间破碎在一起,既分不开也醒不来,除非有人叫他,譬如Millie一个电话把他从床舱里骂起来,Yugo在群组里发的求助讯息、Ike传真一张黑||市编辑的名单,Selen的游戏联机请求,Petra给他订阅的每日健康提醒,Enna寄来的新曲专辑…的确,他很难去提及Uki,或者说,他无法像Uki那样坦荡地去提及自己。就像目光总不会在四处弥漫的街头涂鸦上停留,混杂的标语中满是空洞与激|+情,暗色与亮色之间只余下电线团一般的混乱印象,又肆意充斥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甚至废弃教堂前的壁画都是虚无的,唱片是虚无的,话筒是虚无的,芯片是虚无的,会有孩子询问自己的长辈那究竟是什么吗?会无知地问出那些或肮脏或愤世嫉俗的标题究竟是什么吗?还是在长大后泼开一整面墙壁,刷上充满希望的谎言,甚至加上灯光装点,仿佛真的是神的辉光?

“至少我们能把这些当作实话,”Yugo告诉Maria说,他收起最后一把刷子,那是他义体的投影。他这个义体能力比较一般,实用程度上比Fulgur的指尖打火还差一些。他的手能够与大多数建筑材料反应并刻上痕迹,只是不能控制颜色,就好像拿不属于自己的颜料桶在画画一样,谁也不知道下一笔是黑是白是青是红。Yugo说不上是街头涂鸦的常客,他年轻得多也迷茫得多,没有那么多怒气和恨意需要发泄,他最喜欢的还是在酒吧后院的地上画地狱里每个人扮丑的样子。他和Fulgur几乎同一时间入职,期间闯过不少祸也被有心人使过很多绊子。但他拥有一种简单的坚定与神奇,哪怕说话依然说得很烂,还有误入过变性人的帮派全身而退的奇妙经历,他始终保持着对自己喜爱事物的热情,比如音乐比如过去,比如朋友比如未来。“不用担心别人怎么看这个,他们不相信就不相信吧,我相信就好。”

Fulgur今天傍晚时独自霸占着电视看电影,屏幕上是有些失真的棕黄色日落景象,Maria到酒吧的时候直接坐在他旁边,没有向Yugo打招呼。她小声提醒,如果再晚下去,错过了阴云密布的黄昏,在黑夜里摩天轮的光芒会太过刺眼,没有白天庇佑着他们的眼睛,有可能连灵魂也会被灼伤。Fulgur说不用担心,Mari你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Yugo他即便是普通人也不会害怕这个,而自己的眼睛早就不是本来的了,灼伤了也没关系。真的吗,你不能再撒谎了,Maria即便和他相处不多也知道Fulgur说假话自然得像呼吸一般,她同样在沙发上盯着画面片刻,大概是纠结完之后才去找了Yugo,算是陪Fulgur看完了这部电影最后的情节。在电影最后主角走上阶梯唱着歌时,Maria将Sir Ventilo放到了Fulgur旁边,让安静的兔子先生能陪着他一会儿。于是这个夜晚一如既往,Fulgur调酒Uki唱歌,等Uki累了Yugo就放出自己最近新做的乐曲,只是地狱已经比外头暖和得多了,楼梯下看上去像火光灯的东西是真正的地狱火,橙色紫色像是添加了血液一般燃烧。

因为是Fulgur带Yugo和Maria去坐摩天轮,Selen就早早休息了,整个酒吧里除了还在打游戏的Enna和Millie外只有在吧台前放松的Uki和最后几个客人。出门时Uki问Fulgur要不要围巾,Fulgur摇摇头,脱下自己的西装马甲后披上外套便和已经裹好的两个年轻人走了。他自觉走得匆忙,可还是没有慢下动作,他想过问Uki问什么不来,明明看起来他是最不会错过这种场合的地方,可最后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太累赘的问题不适合他们,都能心领神会的决定就没必要扯得太开,就如很多人不能理解天上既没有飘雪也没有飘雨,深秋的水面就被冻住了一样。傍晚时东西大桥开始放行,张牙舞爪许多日的红色指示牌换了面孔,现在余下还算空荡的桥面和远近满溢的灯光。在等待南北方向的车辆走完,穿越东西洲方向的路可以通过时,Yugo为了不那么无聊就在水闸高过地面的部分涂鸦起来——即便有讨好Maria的嫌疑,可那也确实是一句不赖的宣言,与总是围绕着他的震耳欲聋一般相似,灰色建筑立面的红色字体不端正,但下一秒就可以飞起,成为某种可以被看到的音符。

码头不算太远,走过十几个车道的大路,再穿过Uki提过的鱼龙混杂的街区后便是。Fulgur在这一片出来买过游戏也进过Millie的货,学者没见到几个,骗钱的神棍,割肾的败类倒还真的不少。而越靠近海边流浪者的帐篷便越多,本来夜晚应该是狂欢和混乱的时刻,但因为今年没有科技财阀扛住剧烈的气候变化,大多数人都缩在帐篷里,与寒风一起出现最多的是透出来的彩色灯光,还有无论里外都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不过即便他们这些人用来播放的设备很烂,Fulgur还是听出了几首曾经风靡一时的老歌,也有人拿着跑到天外的调子跟唱嘶吼。Yugo和Maria是有偷笑的,但他们也能听得出来确实有些曲子是好曲子,哪怕题材伤春悲秋,哪怕低音失真高音尖啸。也因为这些驱散黑暗与寒冷、带来癫狂与罪恶的音乐太吵太吵,听到潮声时他们已经离海岸非常近了,脚下的沙砾开始黏稠,踏上木板道就能看见与地平线依偎的灰色海水与灰色天空。栈桥边还有某些宗教建筑的废墟,石砖表面又碎掉的雕花,散落地面的碎玻璃即便覆满沙尘也透出彩色,仍旧战栗的几面墙壁上已经涂满看不清的语句和图案,Yugo问Maria,Mari,你有想要写的,或者画上去的东西吗?Maria攥紧围巾下摆,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因为没预料到Yugo会想要在这里画上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Fulgur,Yugo也同样去看Fulgur,然后她转回来说,能画画地狱酒吧吗,画特意做旧的舞台,能滑滑梯的楼梯栏杆,舞台边堆满的设备,巨大的投影和电视,还有满墙的酒柜和合金吧台,最后是软和的卡座和沙发。Yugo问要画人吗,Maria回答不用。那要画好久啊,Yugo继续说。但是我也想画这个,他驳回了自己的前一句。

Fulgur已经看到了远处位于栈桥尽头的摩天轮,他想着,说不定现在往回走就能碰到Scarle。

哪怕现在是午夜时分,他也听到了海鸥的叫声。本是黑色的海面和天空,在他背后变幻无穷的城市霓虹照耀下始终一片雾蒙蒙的灰,看得见边缘,却也模糊得像浪花带起的涟漪本身。老码头上只有几艘破旧的渡船,用来享受的游艇不会停在这里。出厂时船身鲜艳的涂装掉得差不多了,有的还用合金废料修补过船体,它们修长纤瘦,像是静卧在海面上的枯槁老人,海水就是棺椁本身。船尾既不会有慷慨的河神,也不会有为迷茫的人答疑解惑的指引者,Fulgur的满腔空虚今夜无人应答,他只知道自己回头就可以遇到造就今夜这瑰丽图景的人们。

他不排除Maria参与的可能,毕竟这一切都是她提出的,而且她不可能感受不到这座摩天轮的特别之处。摩天轮究竟能带来什么呢,踟蹰地旋转,作一只疲惫却不愿合上的眼睛,固执看着远方孤独的地平线。海鸟在它岿然的身躯上筑巢,看着风听着潮汐闻着帐篷中的流行乐,张开双翅漂摇向城市中每一条高墙窄巷里,将无边的灰色抠下一块丢弃在彩色到崩溃的世界里。他像曾经掠过自己的海鸟一样望着眼前的Yugo,Maria和摩天轮,Maria像是期待又后怕着什么似的,嘴角上扬却僵硬,她看着喜欢自居兄长的年轻生命创作他们曾经一同存在的世界,拥有画笔虚影的义体在废墟砖林里不断跳动,留下灰烬般的轮廓。Yugo应当也意识到了天空中漂浮着某种事物,这一次莫名的前行是否会成为一种心证,他是否也算不可或缺的一环,笔力激荡,总有颤抖却不愿停下,绘就的地狱明亮如伊甸,浇一瓢烈酒就足够燃烧。

我先去买票,Fulgur向Yugo和Maria喊,他被自己战栗的声音吓了一跳,海风要是在凶狠些就能将他全部的从容刮跑。口袋里本来就皱的钞票被他捏得愈发凋萎,步伐随着栈桥的吱呀声也深深浅浅,那是一个由观光缆车改成的售票亭,或许拨开垂落的苔藓和藤条还能看见曾经喷涂上欢迎标语的彩色漆面。顶端的滑轮也被挂上劣质的灯串,只有真心实意地仰望才能顺着脱色电线的脉络一路勾勒出整个属于海上摩天轮的地界。Fulgur的义眼中不会有谁的倒影,它们贪婪地吞噬着一盏盏逐渐破开灰色的灯光,仿佛连低哑的电火花声都要一并抢走。废墟顶端不会有十字架或是旗帜,废墟的顶端也只是废墟,塌下的梁柱夺过灯光的最后一段,剩下的灯泡再次像藤蔓一般垂落,待到全部灯盏将闪烁抛在身后,地狱便随之与那售票亭标牌上斑驳的粉笔字连接。

摩天轮的门票并不能赎罪,而且我们也并无甚罪孽。Fulgur将自己口袋中全部的老钞票压在了缆车车窗的票夹底下,然后撕走了五张的单次票。Yugo和Maria在废墟边等着自己,他们靠在绘上地狱的墙边,面目上些许震撼,但似乎也不无预料地望着他们面前共同的刺目的摩天轮。走近才会发现它并不多么高大,在这个世界夸张科技的俯瞰下它是古董中的古董,仅有的十二个座舱是它苍老的芽叶,颤巍巍延伸出更加鲜艳的颜色。木质的事物如今已经相当稀少了,Fulgur所知的,大概只有Scarle的珐琅彩首饰盒里才能挑出一两根花纹被磨平的木雕项链,更不要说以木质材料为主要结构的建筑。身后不均匀的光亮让他们足以看清摩天轮木架上的纹路,甚至还有攀生的藤壶和海草,好似它真的擎着这比整条海岸线上的城市灯火都要滚烫的欢乐站了五十五年。

若是让自己坚持快乐,那大概他自己的摩天轮只会于几个稀微的瞬间存在,或是只足够观赏,而不能乘上走一遍环绕自我的走马灯。

他将Yugo和Maria的票递给他们,然后一起在木板道尽头的座舱前将单薄的纸片抛入风与海中。

“走咯——!!!”Yugo牵上Maria的手跑向摩天轮,他们在栈桥上扛着寒风一边跺脚一边跳,等到下一个空荡荡的座舱转到他们面前后慌慌张张地挤了上去,合上座舱门时两人面对面双手击掌,然后往座舱外探出手和身子大喊,“唔——呼——”

“Fuchan!”“Fulgur前辈,快上来!”“超厉害的!摩天轮好棒啊!”

Yugo和Maria已经走入海面上盘旋的灯光之中,静默着在心脏式的座舱中欢呼,不用站起也好似被带着跳舞。金色在眼前变得宏大,Fulgur大概是感受到了Maria提到过的有关灵魂的烧灼:用涉及痛苦的词语概括似乎都不尽合适,那到底不只是一种单纯的感觉,反而更像是一种将自我框入某处景象中获得的整块时空。他能看见自己的发丝失重一般漂起,好似要去捉住寒风中的水波,他能看见自己浅色的义眼被赋上不曾有过的反光,揽遍了整面海岸线上奢侈与贫穷的灯亮。他所剩不多的血液仿佛要从他所支撑的躯干中渗出,飞入云层前就变得透明。踏上座舱时还未到达摩天轮的最低处,金属发涩发哑的触感自手指开始颤抖,到达上臂才勉强停下。足底的木板相比之下柔软得仿佛锋利的刺刀,透过氤氲寒芒的缝隙能望见密密麻麻的海水,若是俯身触碰,死志承接温暖,迷茫推向冰冷。那是离海面最近时他感受到的呼唤,纵身一跃就能抛开清醒的虚无,拥抱缱绻的沉眠。座舱底应该是碰到了隆起的冰面,海水一边凝结一边融化的声音和引擎吱呀转动的声音格外合拍,同走往复来回,灰暗在底部铺开幕布,明亮在头顶高悬起伏。他应当站起旋转,不作木偶般的伴舞,无法决定自己背向何处,面向何方。

——下雨了。

Fulgur Ovid伸出手,透明的血液自下而上落在他的手背,又自上而下滑落,带出一道只残留瞬间的水痕。若是雨滴和上烟灰,是否就能在手背或肩膀,脖颈或胸膛上留下些许漫长的刻印,他收回手。摩天轮到的地方越高,风便越大,视线已经可以越过流浪者的帐篷房车抵达城市中央,繁复靓丽的顶端霓虹因着遥远而破碎,目所不及的最底最底便是地狱。足够遮掩一切的声色犬马中没有以及,只有另一片盛大的虚无,就如他本身。他本以为的艰难,本以为的震撼,本以为自己这二十分钟的生命旅途会得到的特殊改变,本以为的对魔法的期待,本以为的对朋友们的仓皇,全部都随着眼前宏大的闪烁消失。他天真的愿望被再一次否定,世界上的顿悟并不多,显然他分不到自己渴望的那一份。失望也不如摩天轮顶端他飘起的发丝一样尖锐,或者说以他的阅历,总可以找到各式各样的理由释然。如果什么问题都能在摩天轮上恍惚一圈解决,那地狱中心方圆五十公里的摩天轮理应比妓||院||赌||场多得多…至少会比枪贩子多。他放松地再次坐好,头往后枕,雨来不及落进他的双眼就如泪水般淌下。透过厚重的云层他仿佛能看见其后的亘古及今,更遥远的光芒总会在某一刻坠入世界中,他记起家乡数百年前的诗歌与经文,还有同属于最西端的阴雨,他朴拙的声音唱不出多么空寂的曲调,只能跟随星辰下的羊群伴着银河摇摆哼鸣——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知晓一种必须由他言说的来历,耳畔的歌声熟悉而鲜活,无所谓何时响起,也无所谓何时停止。他犹如虚无的唱针跳动在虚无的唱片上,呕哑却从容地念出故事的开端,在摩天轮再一次缓缓下降时。

Yugo和Maria跳下座舱,在木板道上拉着手意犹未尽地又转了一圈。Fulgur看着他们在雨中大笑,看着他们仰头向自己挥手,向自己喊,然后凑到他的座舱前将他扶下来,围着他又问又叫。Maria往前向着城市的光亮快跑了几步,然后一跳转身,逆光再问,身旁的Yugo也拉了拉他的外套问着。Fulgur垂下眼睛,本想叹出的气也含在齿间,Maria又凑上来拽着他的手臂在晃了,他怎么也躲不掉。再往前走几步走下木板道,回头就看不见那第三只眼睛,海鸟又一次失去了五十五年前的巢穴,安魂处的蜡烛真的仅仅只燃烧了片刻,去悼念自欺欺人的洒脱。

“我开心的,我当然是开心的,摩天轮从来都是让人快乐的对吧Mari?”

“Fuchan你一定要是真的高兴,别是因为陪我们才这么说啊。”

“真的,你们要是不信就去问Scarle和Uki,他们肯定看得出来我有没有撒谎。”

“不用的,我相信摩天轮也相信Fulgur前辈!摩天轮一定是会让人快乐起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

“只要你愿意。”




「3」

那日Fulgur将Maria送回她的玩具城堡,也确认Yugo顺利回到他位于某处大厦阁楼的租房后才回到Millie那里。摩天轮上的二十分钟果然比许许多多的二十分钟都要慢些,推开锥形大门的时刻比平常晚了太多,太晃眼的灯都关了,只留了几盏不直射眼也算亮的猫形副灯。Enna抱着膝盖靠在沙发侧看着电影,Fulgur记得那个片子,是旧网时代某个获过大奖的影片,他很喜欢电影中主人公的转变。现在画面里的内容大概也是电影的末尾,他坐到Enna旁边,陪着她看完了最后一段圣诞聚餐的剧情。

“Uki今天也留在这,”桌上是Enna自己倒的柠檬水,她端到面前喝上一口,然后捧着杯子挥手打开操控面板,又选了一部电影继续播放。这部Fulgur也知道,题材与上一部有相似之处,获过同一份奖,但是类型不同,这部是剧情片,“你到之前上去的,很累的样子。空房间没有了,除非你在底下随便找个地方睡沙发,还会被客人吵到。”

Enna的意思他明白,毕竟自己之前但凡留宿在地狱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和Uki睡在一起。 不过其实很少有人清楚,或者说观察到,他们二人都很默契地在这里避开单纯的睡眠,心照不宣地将Millie的酒吧当作了更酒吧的地方。现在Enna是观察出来了,不知道Millie是否清楚,要是她知道那基本上免不了一顿嘲笑和说教——哦对,之前那次天台上的交谈,难怪她没事找事凑过来…Fulgur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说实话这种习惯挺幼稚的。Fulgur看着画面中的男主角架着马车出场,救下了另一位主角,他回头看了眼地狱火上的旋转楼梯,自己现在更想知道Uki为什么累,自己的猜测是否与事实相同。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Fulgur并不打算明着问,毕竟有些事真的只是想要去做那就去做了,理由并不会无时无刻都存在,他这个意义之上主义者也知道。

“没事,我去Uki那里,如果他没睡着我还想和他聊一会儿天,”Fulgur站起身,假装没注意到Enna瞥过来有些意外的一眼,聊什么他虽然没考虑好,但总觉得如果真的有他设想中的那样,两人平躺在大床上不对视,单纯聊着不关于自己不关于承诺的话题,似乎时间会又一次到达慢上许多的时刻,他大概会放松、会不总绷起部分神经很长时间,“他在底下时是只喝了我给他留的那杯酒,还是有吃点喝点别的?”

“没注意,但他那动静一直很小,你要是担心就带点上去。”

“喔…那我热一点蜂蜜牛奶,你要吗?”Fulgur绕到酒柜边翻出原料,台盆的沥水架上放着他走前给Uki盛酒的杯子,挂在玻璃上的水珠还相当新鲜,他顺手擦干挂回杯架上,Enna听到那碰到其他杯子的叮当声才回头看了一眼,“看在你刚刚肯定有照顾他,没和他打起来的份上。”

“喂——我可没有——谁爱照顾他啊?他在你这里阴沟翻船关我什么事?我才懒得看他装模作样的嘴脸我…”

“我放这里,柠檬水我也加了新的,”Fulgur直接将用保温马克杯装好的蜂蜜牛奶端到她面前,放在沙发边几上,又磕出清脆的一声,“我可能没法当面告诉他摩天轮很漂亮,如果他没睡着我会试着和他说。”他自顾自地告诉Enna自己现在的想法,要是Uki真的睡得安稳,或是他们的聊天话题刻意绕开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不定Enna能够在机缘巧合下将自己的心情转告予他。

“行了,行了你快上去,你再不走他等急了待会儿就下来吵我。”Enna翻了个白眼,还是领了Fulgur的好意并让他快滚,Fulgur也从善如流地拿上Uki的那份蜂蜜牛奶上楼,沙发前的银幕里,画面闪回到其中一位主角的回忆,他与他的妻子被奴||隶||主强行拆散卖出,因为他们私自逃跑。

即便他在Enna面前始终是从容的模样,准备推开门时Fulgur依旧有些僵硬。他总会想起某次Uki将他按到这扇门板后,踩在他冰凉的脚背上踮脚吻他的眼睛,又或者偶尔是自己黑着脸将他打横抱起放到床边,坐在飘窗故意晾着他,最后妥协于那讨饶的玩味语调又和他滚到一起。表面情人做多了,如果Fulgur没有他那足够的阅历支撑自己,他估计是连怎么与Uki做朋友都会忘掉。暧昧应当是假意的别名,就像他们从未问过对方是否真心。Fulgur大概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要和Uki聊摩天轮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朋友自然是什么都可以聊的,他是如此以为。推开门就看到Uki裹着被子靠在床头,面前漂浮着新的乐谱,大概是在学新曲子。只是他一抬头看到Fulgur进来便让乐谱乱码了,显然是不想让他知道内容。

“Enna说你没喝什么东西,我热了蜂蜜牛奶,不是奶粉,Miilie不让用这个。味道我试过了,不会太甜,”他把杯子放在床头百合花瓶边的小型保温舱里,脱掉外套挂好,目光在Uki身上停留的时间相当短,大有我只是将东西拿上来,你喝不喝无所谓这样的意思,甚至坐到床边时还多补了一句,“从外面回来我的义肢应该还是有点冷,刚刚在底下已经多待一会儿了,Enna在看电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我淘到的老片子翻出来的,也不像是她爱看的类型。”

“她爱看什么要真能是她决定的才好,”Uki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话,收起乐谱的投影,偏头看了一眼手边的玻璃杯,挑眉毛的动作被刘海挡住,再加上Fulgur本就有意避开眼神交流就没注意到,“她自己也清楚,也一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会冷,而且床垫的恒温功能我开着了。”

他们确实很少有机会能够在这里如此平和的相处,在没有什么肉体预热过的前提下,所以事后的温存与第二日的问候并不能算。Fulgur听Uki这么说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直接好,没有背对Uki也没有面朝他,望着天花板好似也望着一面荧幕。他没有让Uki关上灯,也睁着义眼没有睡去的意思。明明比以往都要晚却说不上累,Fulgur觉得更累的总会是制造出凝实幻象的几个人,大概Maria和Scarle好几天都不会来了,说不定还不止他们几个。Uki的面色算是与往常相同,他也不想深究Uki等他的原因,或者说与Uki一起深究,无论他是真的学新曲子到现在还是因为摩天轮和自己熬完魔法在放松,他都没有什么不错的方法来帮他开口。

“之前我联系过的编辑给我答复了,说是能联系到地下的发售机构,”其实这个已经是一周多前的事了,Fulgur思来想去最后挑了个完全无关的话题。将自己联系过的那些人称为编辑还是有些夸张了,事实上他们的性质与卖盗||版VR电影盗||版全息游戏的人并无差别,相当于一个大型的资源整合站点。有关自己偶发感慨创作的那些文章,他并不会抗拒将这些提起,私人的账号上都有公开,愿意去了解的人自然都会去看。Uki对这些有了解,但兴趣不大。他的原话是,他当然能接受这是Fulgur创作的故事,也能明白这是他的投射、他同时理想与憎恶的倒影,可Legatus终究只是Legatus,他不会是Fulgur,不可能是Fulgur,所以自己不可能爱他,他要做的只是观察Legatus,然后得出属于Fulgur的结论,“我休假很久的那次Petra一开始没给我打全麻,我觉得无聊就开始找人聊天,刚好Ike和Enna有空,我们就从都市怪谈聊到了角色的塑造和表现,结果我到家刚一觉睡醒,就看到来了份传真。真是古老的通讯方式,我出生时都很少见到了。”

没有一开始全麻是怕打了以后再醒不过来,觉得无聊是因为手术前期的拆解修复非常耗时,刚好Enna有空是因为那次Fulgur请她帮忙将自己送到诊所,Ike则是在Fulgur以为可能会醒不过来时被叫过来交代有关Legatus的作品的后事的。

那次是他的一个疗程中期手术,在来到这座城市前Fulgur并没有找到系统护理这一身军||用义肢的渠道,再加上他身体本来就有的疾病,情况恶化得足够他喝上好几壶。从前期先将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到能够进行大修的程度,然后进行全面的更新和优化,剔除义肢中本来作为实验品的零件与模块,接着才是漫长的康复过程。但是中期手术的费用极高,还是Petra看在很多人的面子上给出的一个良心报价,市面上能达到军||用义肢强度的配体相当少,一个个也都不便宜,甚至还要花费一些渠道才能搞到。因此在确认可行后,Fulgur决定拉长前期恢复身体的时间,让他在地狱里多捞点钱,攒够了再来做手术。但是Petra提醒过一点,就是谁也不知道,在指标都恢复后,他的这具身体能强行支撑这套义肢多久,尽量能快则快。

事实和Petra预测得大差不差,Fulgur在更衣间突然倒地的那天是预计的最佳手术时间刚刚过去两周。当时是后半夜,Uki刚结束完夜场表演,卸了妆换上斗篷常服走了,Fulgur则是因为要收拾水槽和吧台多耽误了一会儿,Uki出门是还凑到吧台前讨一个临别吻。结果一到更衣室脱掉马甲,他便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奇形怪状的光芒开始交替闪烁,想要去副收纳柜的柜门,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控制好义体的,合金的门板被他扭成了两半,连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都没将他叫清醒。摸索换衣凳时脊椎开始发热发痛,脚踝也开始颤抖,手掌刚一找到支撑他整个人便滑倒跪坐到地上,膝盖和小腿的结构件磕出更响一声。Fulgur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把自己挪动到墙边,才能好好喘一口气,他不敢躺下,害怕后背上这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收力就不会再工作了。Fulgur也知道终于到了自己要求人的时候,他给Enna拨去通话,眼前出现的通讯屏幕让他看见些许来自天空的视角。我现在情况很不好,他说话时已经带上了大量的电流声,通讯屏幕上的画面立马顿住,下一秒就快得他酸胀的义眼无法捕捉到…你把我丢去Petra那边怎么样,让她给我收||尸,免得脏了地狱的门面——你给我他妈的闭上你这张他妈的嘴,Enna声调拉得极高的骂人话从通讯中传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我,我真是,你个臭赛博人,地狱里其他人你没叫吗,Uki呢?Miile人呢?妈||的今晚Selen和Elira都不在啊真是我,我,你给我坐好,就在那儿别动,真敢死了我立马就把你丢到海湾里让你和核||废||料作伴。

…我哪敢啊。

等到积攒够这句回答的力气,Enna已经将他像拎包裹一样夹在腋下,耳边全是高速飞行的风声,眼前的景象是一条条暂留的直线,和他头脑发昏时所看到的格外相似。或许晕倒的过程就像精神沿着一个曲折的方向高速前进,而肉体被完完全全甩在后面。Fulgur到底不敢死在地狱里,他到底也不敢死得这么轻易。他希望自己现在就被Enna丢进海湾,起码把他当朋友的人不用在最熟悉的地方悼念他,哪怕有关自己的记忆会很快成为他们漫长生命中的尘埃,与核||废||料一同降解。这样的死亡他能够接受,可总觉得对自己的惩罚太轻,这样的死亡他也能够恐惧,可总觉得对自己的恩典太过偏颇。正如他鲜少质问为何偏偏是自己遭受这些,既然一切都足够荒谬,那么他一定不能走得太过普通。他会在随意一个夜晚拿出本来用于帮助入睡的劣质药物,看完喜欢的文段后吞下一整瓶,然后写着他最后的几句话望着窗外的霓虹灯陷入深眠吗?最好让他拖着剧痛的腿脚,用酸软的双手爬上绵延不绝的崎岖高楼,在恍惚中跃下,仿佛跳过一个月亮,接着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炸开,血肉成为大雨,砸在夺路而逃痛哭哀嚎的旁人之中,并告诉他们,你们的悲伤与恐惧只有一瞬间中的一瞬间,就如你们不值一提的爱恨,不值一提的舆||论,不值一提的怜惜一样。

Enna,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别人。

Enna,你应该没有仔细看过我账号上发布的故事吧?

Fulgur感觉自己大概已经开始发烧,喉咙里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图钉在打滚,胸口也传来闷热的钝痛,他没办法用手掌试温,因为温感和体温调节的模块已经罢工了。他没敢提自己的确有过放弃的想法,在拨通Enna的通讯之前,他好似在义眼摇晃的光影中看到曾经的自己对着浴室镜干呕出胆汁,咳嗽震得上上下下的鸽子笼都在尖叫;他看到给自己套上手脚的军||方技术员,手术器械与他全新的肢体溅出火花,然后把他肢体接缝还在冒血的他直接推下手术台。他看到自己拦下找Yugo讨债的人,用义体将他们打翻在地但没有下死手,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发现Uki点了烟,倚靠在门边只静静地望着它燃烧,松开手指就是一次小小的夕阳。烟头可不会比烟花更亮,在如此唾弃愿望与梦想的麻痹时刻,没有人会在意所谓的tiny sunset,街角被一枪||击碎的彩色灯管都比这美丽。于是日落后自己再坠落一个月亮,让黑夜伴着城市永恒,有灯色作陪还需要什么天光。

她骂得可真脏啊,估计是真的被吓到了,浑身都气得浑身发抖,Fulgur想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被她单手勒住的腰际传来指甲嵌入的刺痛,在混杂油腥味的空气里咳了几声后,四肢与内腑倒海翻江的混乱感便将其盖过。对啊,对,我写了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叫Legatus,他是Legatus,对,Legatus。你知道他的名字吗?或许翻我账号时有划过去几次,把他当作垃圾信息?没有,那真是太好了,你还看过一些?太好了,太好了…我其实也希望过我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我会希望我的痛苦,痛苦,我的痛苦只是我个人的一部分。而那个作为我活着的人,他一开始就能够加入军||方,他没有病痛缠身,他不用成天想着关照讨好他人,他可以是个英雄,也可以是个反派,即便我将他塑造得同样不成功,让他又烂又招人憎恨,他也会解决每一个挑衅他的人。Enna,你看啊,我又在撒谎,我的悖论,每个人的悖论都让我们习惯性地贬低自己,悖论太久了啊,悖论太久了,悖论会和我们的人生一样短暂,即便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它无比永恒。

Fulgur听见自己的咳嗽声里混杂着Enna急促的呼吸,他笑起来,笑得更厉害了,还被风吹出了眼泪。Legatus是我的救赎吗,不,我想不是,我自问自答。对于我自己来说,Fulgur Ovid和Legatus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以为我在写Legatus,实际上我其实一直在写我自己…我后悔过很多次,又说服过我自己很多次,Legatus是领着我前行的英雄吗,他不是,他是我的镜子,是我的背面,是我的风筝。是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一个自己的Legatus?他们帮我们披上另一些自己渴望与唾弃的标签活下去,亦或者沉入我们荒谬与天真的幻想之中,在旁的世界里用旁的个性去实现某些愿望。所有人都告诉过我,我其实不是烂人,我太难去信。而Legatus他站得轻松,连正眼也不看我,嘴里全是嘲笑的话语。是的,我在面对旁人时知晓我必须看得起我自己,可当我与自我相观察,我向来连自己都看不起。而我又真正做错过什么呢?什么又是错呢?我怨天尤人吗?可如果我并不怨天尤人,我不怯懦于面对自我,那为何Legatus要嘲笑我?

——Fulgur Ovid我他||妈||的告诉你,现在没人想听你讲他||妈||的什么悖论什么矛盾,现在,你给我告诉Petra你到底怎么了,然后把你的账户密码全吐出来,我立马给你,把医药费,刷得一滴都不剩。

Enna撞开地下诊所的大门,一路飞过弯弯绕绕的走廊岔路,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变得带绿带蓝,直到Fulgur被浑浑噩噩地扔到就诊椅上。他无力地歪过头,只见Petra也被Enna从里间一脸发懵地拎出来,坐到机械的操作台前时还有些恍惚。但一了解发生了什么她立刻便严肃了起来,也没有像Enna那样急得骂人,而是相当冷静地告诉她应该做好怎样的心理准备。得知Fulgur不想要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时,Petra也在纠结,她一边皱着眉给他做手术前最后一步的护理和检查一边劝说,显然这并不是小问题,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去在此耗时间。他的数据算是勉强可以进行这次大修,可谁都看得出来Fulgur Ovid就算并非不想活却也不害怕死亡…Petra问Enna,有没有让他能一直保持清醒,也不用完全清醒,起码不昏迷过去的办法,至少手术前半段不能睡过去。找个人聊天也好,或者让他听故事什么的,全麻的风险太大了,把电台打开放些锥心的歌曲也好,或者游戏实况的直播?

这样吧,你不是写了Legatus的故事么,你不是不交代后事也要说关于你自我表达的胡话么,好,现在你就给我去谈地下出版,发售,怎样都好,Ike的通讯我现在就给你拨过去。Enna一听要求便直接拍板,扳过Fulgur的后脑勺直接开始操作他的芯片通讯页面,通讯请求被接受前还将她自己的账号也接入了进去。你们聊,聊完发行聊角色塑造角色理解,聊完角色聊都市怪谈,几个小时?Enna转头问Petra,六个小时至少是吧,好,我在外面听着你们聊,没六个小时不准停下。

在Ike将编辑信息传真给他前,Fulgur的确完全没想过如此个人的表达能走到所谓发行这一地步。甚至他没想过有人愿意与他探讨创作本身,去聊各式各样的怪谈,去聊角色,去聊Legatus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象征。“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他算是什么,太多也太杂,我最能够确定的便是他因我存在但非我,甚至当我实话实说的时候,我给出的‘存在’一词是最不偏颇的,其余的定义都太狭小。或者说,在我不需要语言去界定这种行为时,我可以对我自己使用诸如投射、象征之类的词语,因为我知晓其定义并不只是书面上与约定俗成的那些。就像很多秘而不宣的情感波动,它们并不能被已定义过的东西再定义。人们总是不愿思考或承认一些词语的概括性质,甚至会不断将其所意味缩小。我大概在写一种很拖沓的东西,大概我这个人的一部分就是拖沓的,大概我的思想我的表达就因涣散的情感与目的而拖沓。当逻辑能够被翻面,那再次翻面后的逻辑会是逻辑本身吗?Legatus的故事一定有一些模块是写给旁人看的,我知晓我拥有着我无法直接通过话语去言说的东西,并且我希望以文字的方式详细记录与传播。但是旁人意识到什么,共鸣到什么,领悟到什么,这些就像是公式的二级结论,信号通路中的上下游分子,没有中间的联结它们便什么都算不上。我每落笔一次Legatus,就看见一次他向我道别。他说再也不见的样子还是那般高傲,我却只是静静望着,他出发很久很久了,或许真的,他能够到达更多目的地,也不错。”

Fulgur这些话的原话也没有很连贯,他们刚开始聊时他侧躺着,背后Petra切他脊椎的火花甚至能溅到他身前。Ike显然也是意识到了Fulgur突然给自己拨来通讯谈这些不像寻常情况,也没有多问,Fulgur聊什么他也就说什么。地下发行商的资料他说需要整理整理再给,还顺着话题聊了很多他发行自己短暂雇||佣兵||时期的杀||人回忆时遇到的有趣事。比起Fulgur看过相当多遍的被艺术加工过的故事本身,曾经拿钱办事从不失手的角色会在发行自己的小说上遭人坑明显更有意思。Ike的生活方式比较传统古板,说得不留情面一些就是落后,比起Fulgur的那种因为年龄大而有些传统的品味,他更像是真正在旧网都还没有那么发达的时代生活过。从盗取文件的黑||客被他托人黑回去开始,他通知报复的纸质信被人当废纸扔进垃圾桶,最后气急败坏又端掉一个帮||派成为再一个都市传说。等到终于有靠谱的人接手编辑工作时,他的手稿又多了好几份新写的,摞在一起扫描机器人看了也要拔腿就跑。

Ike自己的故事说完,Petra也差不多清理好Fulgur的后背,将他又翻了一面开始卸他的腿,这才轮到他谈起Legatus的故事内容本身。因为是趴着说话,Fulgur经常一口气没喘上来停顿许久才能继续,而且因为体温并没有完全退下来,他脑子算相当混沌,不得不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帮助回想和组织语言。而且聊到最后也已然脱离故事本身了,Fulgur抱着近乎破罐破摔的心态发表一些算是实话的观点,Ike听完做出回应,甚至在手术室外地Enna都会偶尔加入进讨论。仿佛在这个时刻,去探讨关乎人生关乎世界的话题并不是错的,也并不是在吹牛和空想——虽然在旁的时刻他们也不会如此,可这般活动总容易被人贴上如此的标签。这种能够拥有实时反馈的交流往往会让人无法敞开心扉,因为惧怕在自己的观点尚且还未全部表达时就被指责。但那时他们都聊得相当轻松,更像是去聆听故事本身,在从其中提取出自己所需要的理念…或许可以在某次派对上复刻,如果自己待会儿睡去后醒得过来,Fulgur听着Ike和Enna张扬到刻意的笑声想,这样他们便不用装得那么辛苦。

手术的前半段比原计划多用了一个小时,他们直接从黎明聊到正午,只不过昏暗的地下诊所是没法看清日头变化的,Enna在这其间也装作自己在睡觉应付了几个通讯,Ike那边拿过两次外卖。毕竟Petra这里不是正规的地方,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经营,否则手术难度也不会这么大。等到进入后半段需要Fulgur失去意识前,他和Enna找了个借口说要和Uki和Selen打联机游戏才断掉。Petra站在手术床前眯着眼笑,Fulgur问她修得怎么样,她回答很成功,芯片通讯的交流按理说旁人是听不到的,不过Fulgur不好说Petra有没有这个能力。在麻药生效之前,他问Enna,我总喜欢拿别人夸我的话夸回去这个习惯如何?Enna说,即便你夸回去也是真心实意的,而且大部分时候也说得没错,但所有人都觉得你相当找揍。他又问Petra,Ike刚刚有给你发消息吗?Petra说有,他在气愤你什么时候能够坦然地接受赞美。

重申爱的回报与收获并非错误,可Fulgur简直就是偷换主体的好手,总能够把自己换到台下,让所有人千方百计投射在他身上的灯光被反射回去。他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个好习惯总有一天会让自己与自己身边之人吃尽苦头,Uki已经有太多次将他的“你也是”狠狠堵回去了。笑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被爱着,真正需要这些赞美的是他吗?真正因为悖论带来矛盾的是他吗?Uki Violeta需要Fulgur Ovid感谢?会有Fulgur Ovid需要生命的背叛、需要伤痛的招摇、需要自我束缚的孤独那样需要吗?Uki大概是想要把他将他丢到抱抱派对里,让所有人都挤得他喘不过气,把全部出口堵上,地狱直接切换时空开门也走不到街角。真的能够有人足够幸运能打动Fulgur Ovid吗?那会不会太幸运了啊,这个人一定会和Fulgur Ovid经历非常多吧?会吧?他们不是被蛮不讲理的岁月紧紧束缚在一起的吧?他们拥有的瞬间与长久会有多少呢?他们会一起去乘摩天轮吗?一座矮小昏暗的,老旧掉漆的木质摩天轮?他们会不会在码头听着海鸥飞向灰色的对岸?他们是否又会因为对方的被爱(be loved)而喜极而泣?

意义并非需要如此多的作证,锦上添花存在有时,与其凭着某种媒介去寻找一部分事实,不如在事实已然存在但其并不被承认或并不被认为值得宣扬时,去找寻荒谬的理由。就好比诘问从来都是在问自己,被(be done)与是(I do)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个主体为“我”,那么是否只要他说出Fulgur被爱的事实就能够将自己绝非恒久的爱意摆出,台下观众皆无所知,或台下观众皆有所知却只懂皮毛,因为Uki懂自己的赞美将会被原封不动地返航。他偏过头去看Fulgur瞳孔无焦,平躺在自己身边找寻话题只为表达感谢的模样,大概是感受到了些许可笑与难过,他想起Fulgur夸赞过自己的紫水晶灵摆相当漂亮,絮状的纹路无所谓昂贵与否,都让人足以联想到朦胧的星云。目光在其中仿佛能乘上奔涌在无数尘埃之间的列车,连其呼出的蒸汽也是宇宙的一部分,蜜月时拎上行李踩点奔上车厢,经过月球伸手就能触碰到光亮的银沙…我想用紫水晶给你做一个香槟杯,Fulgur那天看着他苍白的披风说着,目光也并未离开过吧台上的丝绒布与Uki太久。他常常是那副假惺惺的尊重模样,谁都知道他并不会当真,因此要反复确认他是在说实话……香槟杯是真的,馈赠是真的,庆祝也是真的,他们都会一剑横刎(kill)自己的感性也是真的,甚至简单到改两三笔的动作他们都无比熟练,耳鬓厮磨,呼吸流连,却还是会知道对方并不是意义中的谁(whoever)。

每一次晚归,Fulgur都会提醒他要休息好,要喝点水吃点东西,却无所谓他是否真的去做。提醒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情,自己不去执行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蜂蜜牛奶摆在床头,Uki自然可以不去喝,摩天轮立在海面,Fulgur自然也可以不去乘。见面不相识是最幼稚的做法之一,摆出希望对方不在意的模样更是幼稚的事情。Uki拿起玻璃杯尝了一口,蜂蜜牛奶的香味和甜味都恰到好处毫不越界,可他喝不下更多了,除非自己真的清醒饥饿到彻夜难眠,需要这般礼貌的口味去装点空虚。他总会朦胧,总会从容,他关上灯却没有拉上窗帘,窗外无数的霓虹依旧犹如白昼,Uki躺进Fulgur的怀里附和上无聊话题:“你一直这么努力,自然会得到好的结果。”与他将自己曾经因意义与事实的一致喜极而泣时道出的感谢,轻飘飘推回来一样。

至少紫水晶香槟杯在Fulgur坐完摩天轮的第二天到了,午后Fulgur先一步醒来,开好防水模块洗了个澡下楼后就发现吧台桌子底下塞着包裹,应该是Scarle放的。Fulgur城外的公寓是没法收快递的——其实也不是不能收,只是运费要价会贵非常多,所以一般情况下他的收件地址就填这里。他买的东西也大都无聊,地狱里其他人都不会特别有兴趣,看到就直接丢在吧台后,这个位置基本多走几步就能知道Fulgur有收到包裹。他的包裹第一次被塞在吧台底下是因为里头装着他大修后Petra给他开出的部分只能在线上购买到的药品和义体护理液,那次Fulgur在公寓看到收货消息时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叫了磁浮摩托以最快速度赶到酒吧,万幸那时候会拿这些药品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那几位都不在,他也是再三确认Uki还没来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撕掉标签塞进柜子。等到他收拾妥当换好制服,就看到Scarle从旋转楼梯栏杆上滑了下来,走到吧台前要了一杯西柚气泡咖啡,接着就是芯片通讯频道传来消息:虽然其他人想要了解你发生了什么事并不难,但你也不想真和他们大吵一架吧?因为你不信任他们什么问题都瞒着?下次小心点,我看到会帮你藏好,可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在。

不过这个包裹说到底不用太藏着掖着,因为也称不上什么惊喜。去打印定做这样一个杯子不是什么难事,理论上最耗时的阶段也只是设计与模型建立而已,但Fulgur对自己的审美不算有太大信心,毕竟无论如何是比不上Uki的。最不出错的方法就是参照已有的设计,他便一有闲暇就去翻网上的老照片,去淘打包好的图册资料,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一个样式与Uki的灵摆格外相像的,在旧网时代就已经相当古朴典雅的设计。这算是无心之言的有心实现,Fulgur努力催眠过自己,他现在也总觉得自己只是买了个有些不一样的杯子而已。既然是Scarle帮他收好的,让她知道也无所谓,刚好也能借此问她摩天轮的事,当然她很可能已经看出包裹里是什么了。前几天东西通道被封她懒得用不普通的方式过来,加上昨晚的帮忙,Fulgur向她招手示意时她正瘫在懒人沙发里看创新料理视频,面前是她自己拿的一盆玉米片。在用手指划开防震包装时,Fulgur直接问她为什么Mria要提起摩天轮乃至过山车,包括Maria和Uki在想什么。但Scarle显然觉得这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情,她打了个哈欠,没马上理会问题,而是反问Fulgur,你昨晚没干去给Uki说谢谢这种蠢事吧。

“我是想说的,最后不知道怎么说,就没有说。”Fulgur看Scarle的脸色在他回答时换得飞快,话音落下她才长舒一口气。

“只是单纯想要玩摩天轮和过山车而已,单纯想玩,单纯想和你玩和Yugo玩,单纯想让你玩而已,”Scarle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几乎相当于没说,或者算是这些话本身有其意味但Fulgur理解不能,再或者Fulgur当然可以轻松理解,但他已经没什么共情去应付这样的天真,“没那么多为什么,没那么多想什么。”

“…哦,那还是要谢谢你们,”Fulgur大概是笑了,所有人都很熟悉的那种包容又善意的低沉笑声,甚至因为太熟悉而有些让人恍惚觉得他在敷衍,他垂下视线拿出包裹里的又一个盒子,大概是那种用来送礼的纪念包装——比他想象得要更隆重些,外壳居然也是木质的,还有些清漆的气味残留,“之前偶然和Uki提到过,他的那根紫水晶灵摆很漂亮,我不记得你那时在不在,那天他披了一件很有氛围的白色斗篷,叫披风更合适一些?没印象的话那你应该是没来,不过他那根灵摆你应该见过?对,确实不是名贵的材料,否则我也送不起。我看着他搭在灵摆上的手指就想到,他很适合拿上一只紫水晶的酒杯,一定万分相配。”

“原来如此,”Scarle颇带讶异的眼神在Fulgur和他手中的礼物盒上徘徊几次,看起来不算年轻的调酒师也没那么不懂变通,他不也是想要送一个杯子便送了,Fulgur没把这个酒杯包括近他应当的礼貌包容的情感范围,算是好事,“Uki确实需要一只美丽的酒杯,尤其是在有人给他来一杯旁人得不到的特调的时候。”

后面的半句话Fulgur就当自己未曾听见,摇摇头擦今天的玻璃杯去了。

至于在Uki换好演出服去上妆前叫住他递出包装盒,看着他满脸惊喜地取出由整块紫水晶雕琢成的酒杯时,Fulgur大约是真的想过一瞬要和他共饮一杯贵腐甜白。他依旧任由Uki勾住自己的脖颈往下拉,闻到那冷冽的木兰香气掠过耳边。这天Uki没唱几首歌,他恨不得拿着酒杯站上舞台,仿佛这是一根紫水晶制的宝剑一般。Fulgur也没想到他能这般高兴,但也调出不少作品与他连连碰杯。Uki摇晃着紫色杯壁中的朦胧酒液,偶然无心问起Fulgur,都喝了这么多,有什么想要敬的东西么?除了什么因为我高兴之类。Fulgur回答,应该是没有的,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他抬头又喝下一口,朴素的威士忌杯再次见底了,想了想又开口说,或许是有的,你看,今天一定有人生日。

Uki应当是很满意这个答案,也垂眸低笑,接着将调酒壶里的残余酒液全部倒进Fulgur的杯中。他们看着对方举起手中纯粹的所念,那么让我们敬某个今天生日的人一杯,敬他永远不在意自己的皮囊,永远忠于自己的灵魂。




「4」

“明天是Elira说这个月唯一会晴朗的一天,”Selen将卡车停到指定地点,她临时找Uki给自己换了个发色,还用帽子遮住了自己上半张脸和明显的种||族特征,卡车的喷涂伪装很完美,后车厢里放着Fulgur和她在黑市打枪打了一整个冬天换来的能源块——是另一类Fulgur相对擅长的射击对赌,不过这种Selen的优势也就没有那么夸张,好在过山车需要的高纯能源块不算太多。虽然Millie直言自己无法在这方面资助Maria乃至其他想乘坐过山车的人,就是她不会允许他们动仓库里本来有的能源块,但她答应可以放Selen在这段时间赢回来的能源块给过山车用,“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咱们在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上动土,也就只能提前这么点时间收拾了,不用太担心,能解决。”

芯片通讯的另一头是Yugo,他知道自己作为普通人类也帮不上大忙,即便大家都很喜欢Maria,他也还是觉得可能是自己麻烦了其他人。Maria也安慰过他说,自己的目的并不单纯,Yugo当然知道,他同样愿意去实现这样旁人不敢想象的事,哪怕并不是为了自己或Maria。现在他被安排在外围进行放哨,地面上是伪造好的闲人免入光效投影,他一身工作人员的打扮假模假式地拦下行人。刚刚Selen在公共频道安慰他让他别太紧张,不用怕时间太紧,其实说到底这种事连城市里出格动作的零头都算不上,只能在天真和荒谬上将其打败大半。谁也不会想到一帮人费尽心思就真的只是想玩个过山车,顺便再拉上一帮人谈情说爱。这片地块在前期准备时已经被他们陆陆续续清理干净,Yugo和Selen在等同样装作职员混进去的Fulgur给出指示,他一身义体是最方便藏各种工具和材料的,Petra会给他远程指导怎么修理内部电盒,如果有太复杂的操作也可以直接接管Fulgur的义体。之前他们已经来踩点踩过很多次,基本上能够保证万无一失。

“搞定了,Selen把车开进来,Yugo二十分钟后离开,光效投影会自行关闭,没有别的干扰就直接按路线进约定的地点撤退。”Fulgur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Yugo见卡车上的Selen给自己打了个手势,单手驾车速度不减,在他面前来了半个漂移。

根据计划,Yugo在闲人免入光效消失后向南出发,然后拐入一处有大量夜场的街道。现在天黑得还是很早,而且今天阴云不散风格外大,在旁人看来他就像个出完外勤终于能下班去红||灯||区放松的普通人。他看似随意地走进了一家灯光闪烁的粉色大门,甚至在他后脚完全踩进门里前他都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黏稠音乐,等到大门自动合上,面前的景象便立即换了一番。原本昏暗的迪厅变成了长长的粉色走廊,地砖上的花纹相当古朴,头顶也是一盏盏蜡烛吊灯——这是Maria的玩具城堡,为接应他特地延伸出了这么一块。只见走廊尽头她跳起来向Yugo招手,示意他赶紧跟上,普通人在这里是会迷路的,必须要Maria愿意才能让他们走出来。她引着Yugo来到另一个走廊,推开墙壁又是一扇门,里头放着他的常服,换好后Yugo拉开门却发现面前的已经不是粉色的城堡装潢,而是已经变成了他自己公寓楼下的乐器店后门。

现在的时间还正好和他以往的上班时间没差多少,他搭上空中列车准时到达。推门就看见Fulgur已经换好自己的衬衫和马甲站在吧台边,Selen和Maria又在联机打游戏,Uki靠在舞台旁的音箱上等他,见他来了就拍了拍手上的麦克风,告诉他表演得快些开始。Yugo点点头,抬手揉了几下有些被风吹僵的脸,酒吧里相当暖和,不过大概用不了多久城市里就不会那么冷了。几周前能源上游的政||变算是结束,城内的防护系统在逐步启动。Enna最先得到的消息,那天她一边给发来通讯一边往这里赶,为了防止频道信息泄露她没把意思说得特别详细,打算当面告诉他们这件事。结果降落时撞见了Uki拉着Fulgur上天台。她缩在楼边看Uki那闪片贴得满眼眶甚至延伸到耳后的舞台妆已经花了些,抬手将鬓发别到耳后,外扩的衣摆在冬日的大风里招摇,勾勒出双腿明显的轮廓。他的手搭在旋转楼梯的栏杆上,稍稍抬起一点便向下投影出一架电子琴,不是过山车地图那般的虚影,而是切实的一把乐器。

那应该是Uki自己写的新歌,他想第一个练给Fulgur听。Enna意识到这点后便缓缓倒退飞开了些,绕到地狱的前门去宣布自己带来的好消息,当然,还有她刚刚看到的八卦。

“所以明天你们还有谁要一起去吗?”Yugo问,他想着既然过山车都修好了,还有那么多人出力,一起去玩一趟应该都会开心,Maria也不会介意。但他刚问完就被Uki斜睨了一眼,Uki从前一般是逗他更多,不大会明面上管他,Yugo一般也不会不听Uki的话,可大概也察觉到自己问的时机并不太好,他还是老老实实去开手上的设备了。Fulgur的消息下一秒就弹到眼前,大意就是让他不用太急,该去的人都会去的,让无关的人知道过山车明天要启动也不是好事。Maria则是发来一条提醒,说如果提得太明显会不太方便有些人的动作,Yugo这才恍然大悟,这个他懂,毕竟他有着去逛街结果被Fulgur和Uki一起抛下的经历。

所以等到午夜时分,前半场演出结束,Yugo设置好播放列表从音响堆里爬出来,拉上Maria和Selen凑到吧台边,多扮演几分兴奋的样子去问Fulgur和Uki,第二天要不要一起去坐过山车时,Uki的拒绝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Fulgur的意料之外。Selen虽然觉得过山车还没有自己飞起来要刺激,但觉得人多起来一起玩会很有意思,而且她很喜欢看别人被吓坏的样子。Fulgur其实也喜欢,他和Selen没少在人多联机时去欺负落单的朋友,不过这次他显然是陪Yugo和Maria的动机更多些。Enna和Millie之前在给他们搞来卡车时就说了一定会去,毕竟不只是普通人觉得那里是个极其适合约会的地方,她们也可以坐上半圈便飞起来在海面上起舞。

但Fulgur觉得Uki应该还是会来。

听着Petra的指导将全部的构件复位时,他站在过山车空无一人的排队长廊边,电盒合上那刻冒出的电火花有些太过熟悉。Selen在他背后哪怕开着的是卡车也要漂亮地疾停,她从车上跳下,拍了拍发愣的自己说,该搬东西了,走了,然后再向和Petra还没挂断的通讯喊了声好。安装能源的工作很简单,他们俩都能独立完成,不需要Petra教。启动测试时只敢让过山车沿着轨道前进一点点,Selen反应过来要关上电源的速度更慢一些,她激动地转头让Fulgur看那动起来的过山车时,他已经抬手直接把总闸拉上了——被拉上时火花也冒出来,Selen也注意到了,但她以为是电盒没修好,确认过都没有问题后就没放在心上。

先不说前前后后其他人的反应还有Uki自己的默认就相当于告诉Fulgur,这个有关摩天轮和过山车的计划,为的便是让你交友圈中心理年龄最小的两个朋友带你好好放松一下;但非要将计划,或者提出这个想法的罪名冠给Uki的话,那他未免也太在意自己了。就像当初丝绒布前不止有他一个客人,就像酒单上Aviation并没有被划去谁都可以递出钞票要上一杯。好结局很重要吗?应该是的。Uki是比Fulgur要更执着于好结局的,好结局便意味着不存在创伤,不存在创伤便意味着不存在悖论,不存在悖论便意味着不存在意义,不存在意义便意味着人与故事本身是最重要的。在好结局里,观众不用再往外或往里去证明什么,不用等待一个独活,不用期待一个分别,不用再以他人之苦去共情与惩罚自我之苦。哪怕好结局从不刻骨铭心,只有创伤才能不被轻易抹去。

爱的过程大都艰难,好结局仿佛是一场交易的必然结果,足够多的痛苦成本才够打捞情感的尸体,最后勉强触碰到所谓的宝箱,因此好的过程才弥足珍贵。偏爱与出格得明目张胆也算是一种虚与委蛇,当好过程与好结局都悄然出现却不算属于自己,那再为其矫饰是否有些过犹不及。解读自有千百万种,实话实说都能被当成玩笑,可唯独不能多走上一遍,多听一遍玩笑和谁(whoever)。能源上游的政||变结束得比他们想象要早,就像刚刚习惯苦味扛过最困难的时刻便迎来希望,这个习惯自然就没有大用了。雪还没有痛痛快快积累厚过就被挡在了城外,他们并非没有见过足够埋没一个人的雪花,太薄或化得太早都不够锁住离别。走在黑暗中若是只有一根蜡烛,也会担心终于遇到光亮时蜡烛的轮廓会模糊不清。思维总是杂乱无章的,全部呈现出来也不过是因为现实过于苍白导致无甚值得描述。Uki会来,他觉得Uki会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厢情愿地去认为某个人会去为了自己做某件事了,尤其是在明面上已经不可能实现的情况下。

城市里盛大的霓虹与荒地里盛大的星辰并无太多不同,拥挤与遥远都能造成窒息的错觉,只有在空中列车从头走到尾接着从尾走到头,才会去一遍遍相信电影、游戏、书籍中的情节的确不会发生。无人找得到他身在何处,无人会在意他所爱何物,无人会关心他所爱谁人,他可以在大街上看着震荡的黑白街景直到黑夜后的黑夜,他可以在山谷中点起一盏无人会来敲门的小灯,他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祝福没有拥抱——否则也不至于害怕与拒绝。或许在曾经的几十个午夜十二点前,他都会祈祷,要是真的有人能记起来呢,要是真的有人能发现呢,他那里敢去告诉啊,告诉不就变成自己求来的么。庆祝的理由很多,不差他这么一个,旁观者向来比主角好当,花了这么多珍贵的机会学来的自我保护怎么会轻易丢弃。他能说Uki不同么?又为什么不能呢?无数拖沓的文字就是为了去证明自己足够反叛,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不需要旁人的理性。所有称赞他包容温柔的话语是否真的是一种枷锁?就像所有调笑Uki Violeta游戏人间见一爱一的话语,是否也终究会成为他Uki身上的枷锁?连Fulgur Ovid去幻想自己这位,说不上朋友,说不上爱人,说不上灵魂伴侣,说不上肉体良栖的同伴,会陪着自己坐过山车的资格都能够被剥夺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既然我不生于被目光包围的世界,我为何不可以加快脚步,我为何不可以给我的一切赋上我自己的定义?

但在Fulgur Ovid的世界中Uki Violeta始终是没有来自Fulgur Ovid的定义的,始终而已,有始有终而已,就像过山车会在他拉电闸时停下,也会在走完曲折盘旋的一圈后停下。哪怕先来的摩天轮看似回环往复,一圈一圈永不停歇,可谁都知道这座摩天轮已经倒了五十五年。点一支烟拥有的瞬间都比永远更长久,躺在芯片机械电线光纤螺丝星辰口红塔罗牌指甲油水晶球堆砌而成的年轮里,躺五十五年的未来,望着掌纹交错,看一群人浩浩荡荡搭上车出发,踩着日光凛冽的缝隙飞起,逃过时间撕下的票根。Fulgur坐在后排,开车的还是Selen,Scarle占了副驾驶,Enna坐在Miilie腿上,她们还有Maria把Yugo挤在中间——Fulgur,Fulgur Ovid些微恍惚,他试着伸出手去碰自己身边的空位,除了柔软的毛绒座套外什么也没有摸到。回头往下看就是地狱的天台,车再飞得远些低矮的酒吧就会被那些闪烁的高楼挡住,或许目所能及的星光也是一幢幢掩盖地狱的建筑,若是不曾倒塌不曾落下,不曾落入海中,他便什么也遇不到了。

在决定是直接将车落在过山车的起点旁还是找个地方停好走排队长廊进去这件事上,坐在Fulgur位子前的几个算是产生了分歧,Maria比较想走,因为她的确是想完整体验一番的,Enna和Millie本来就对过山车这个形式不大在意所以想要直接开始,Selen和Scarle就是凑数的没什么发言权,等Fulgur反应过来就看见他们几个人齐刷刷往后望着自己。他还愣了一下,车里几乎都是客观年龄比他大的,但这明显没多大问题,还要人帮忙想办法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些。他老老实实提议说还是让Maria带自己和Yugo下去,他们自己走就好,其他人飞车直达。然而Fulgur刚一给出自己中规中矩的回答就发现他应该是又被诓了,Scarle在他话音刚落下时就朝他悄悄多笑了几分。好吧,他们在让他放弃体贴这条路上确实很努力,Maria和Yugo虽然最需要他照顾却也能最好地执行让他放松的任务。只听见Selen喊了一声她要开门了,Maria和Yugo应了声好,然后Millie一手搂紧Enna的腰一手拉住车顶的把手。Fulgur想不会真的开的是车门吧,下一秒他就被Yugo拽住了小臂,面前灌了他一外套的大风吹得他猝不及防。现在天还没大亮,刚升起没多久的太阳又被灰云挡住,能看到北面的海边与海面上若隐若现的轨道,没等他看清,也不会看得清,Maria就后仰着从大开的车门上倒了下去,Yugo被她牵着也往下坠。他有些紧张但还是有预料,Fulgur则是完全在状况外了,他以为Maira的城堡能像任意门一样开到这里,从后排被拽到前排接着被拽出车门时都还有些错愕,所幸他一身义体硬邦邦的不怕磕碰,否则出车时还得吃点苦头。

要从百米高空往下看还是会有些心惊,难得连恐怖游戏都没给他带来太多的感觉在这时出现了。Yugo显然要更怕些,即便和Maria跳出来时的动作还算麻利,结果在空中真的只顾着大喊大叫,Fulgur见Yugo这么用力攥自己的手迟早会把他自己的手攥疼。Maria看着他们僵硬的模样是直接笑出了声,然后在Fulgur安慰Yugo之前就说了让他别害怕,Maria会保护好Yugo的。落地用时不多,等Yugo状态转好,他们已经和好几栋高耸入云的建筑擦肩而过了,着陆时Maria带着他们一点点调整姿势,踩实地面的瞬间Fulgur一把托住Yugo免得他腿软摔倒,他自己因为有义体撑着不至于神经不听使唤。现在他们面前就是过山车锈迹斑驳的排队长廊了,前一天Fulgur还在这里拉上了电闸让过山车停下——当然现在也可以停,因为先到的其他人已经开始跑第一圈了。

“你们看!Millie和Enna在过山车前面飞!哦!她们在给Scarle拍照!你们看她的样子!”Maria眼最尖,清晨昏暗的海景里比黑夜更难捕捉轮廓,Yugo快步跟上,Fulgur不急不缓走在后面。走到长廊的拐弯处还下意识往回望了几次。身后的城市霓虹是昼夜不停的,起码他死前不会停下,在他死前都不会停下的事物太少了,所以他不讨厌偶尔刺眼的灯光,哪怕那些灯光不只是照着自己。更远处的街道也和海面一样让人影模糊不清,月亮更是早就看不清了。月亮是一颗星星,Uki的眼睛也是一颗星星,来不及说月色迷人时,他是否可以说Uki的眼睛过分美丽?…大概还是不能的,庸俗的剖白只适合玩笑与场面话,在意这是真是假便没意思了。他还是想说的,Fulgur Ovid还是想说的,他还是会有些遗憾,他还是想要Uki能来。

Fulgur不记得什么时候被开过玩笑,说他适合当仙女教母,哄人的谎话一套一套,性格也相当适合去带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他还辩解过那不是说谎,那是自己在尊重人,然后被其他人以你不哄人时也别老用假话吓人给驳了回去。可仙女教母最重要并不是哄灰姑娘开心,而是真的要会魔法,能把破碎的礼服变成最完美的衣裙。然而他连Uki的演出服怎么搭都挑不好,Uki让他选哪一件好看他只能先说面前的人最好看,然后再斟酌着说出自己不入流的见解,所幸Uki一直很受用。或许Uki才是真正的仙女教母才对,他能给自己变出坠满星光的装束,成为舞池里最耀眼的人物。他还不用担心午夜过后魔法失效,甚至哪怕魔法真的消失不见,他也不用一身华丽衬托…Uki Violeta,一直是最自在的那个。

Fulgur坐在过山车的最前排,Scarle和Selen在他后面,Yugo和Maria不知道是谁在体谅谁便坐到了最后,Enna和Miilie打算第二圈全程跟着他们飞,还和Yugo约定回头把拍到的丑照全部画到酒吧后院的地上,包括他自己的。都到齐了吧?Enna问,Millie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意外,转头问你居然会关心这个?Enna回答,哪里会,我巴不得把他甩下去,让他玩这一套,活该。

好吧,Fulgur敲了敲面前供来抓握的横杆,义体和钢铁发出的声音相当清脆,我们能出发了吗,他问。Enna和Millie的目光转了过来,不过她们显然也不在意对话被听到,Enna还翻了个白眼示意Fulgur自行体会,Millie则是朝着Fulgur的右侧努努嘴。

他笑得无奈,他当然知道…因为Uki Violeta真的像童话中的仙女教母一样,出现在他身边的位子上,小小一个火花连着眼中一阵失真,他就也扣好安全锁扶上横杆,在Fulgur转头看自己时坦然无比地笑了一下,仿佛在地狱中高深莫测地拒绝前往的人不是他一样。

“别瞎想,”Uki抬手再次在Fulgur的脸侧轻轻拍了一下,“午夜后我的魔法会不会消失你还不知道么,仙女教母?”

“我知道你会来,我想过很多次你会来,”就像你喝醉以后等着我收拾好吧台去送走赖着占位子的客人,不断地说想要我回来,想要我过来时一样,Fulgur恍惚想要去捉Uki没来得及放下的手,但面前的人逃得太快,他只能继续解释,“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希望,并且这么相信一个人会来了,哪怕你拒绝过,也说过自己不会来。”

不过Enna显然没给他们留什么谈情说爱的时间,Selen和Scarle也催第二圈了,Fulgur见Uki也朝Enna翻了个白眼回去,下一秒过山车便缓缓启动了,还能听见背后Maria和Yugo的欢呼。




「5」

“你真的一直在看我啊?”他们在晴朗的海面上转了近一整个上午才舍得回来,到最后连最能抗的Selen都有些头重脚轻,索性开了自动驾驶摊在位子上。回程时Uki坐在Fulgur的边上,也就是他清晨时恍惚去够的的位置,他们一起挤在座位的后排Uki也没有嫌他硌,反而靠在他身上相当放松地翻着Enna和Miilie拍下来的照片,“你看,你都没在看前面的。”Uki将照片投影在他们的面前,一张张翻给Fulgur看,怕他不承认似的。

“是,我是在看你,一直在看,”不过Uki也没有想到Fulgur坦白得这么干脆,他有些讶异地抬起眼,Fulgur的神情似乎从坐上过山车看到他后开始就没怎么变过,平静、专注,且的的确确始终都将目光锁在他身上,Uki试着去拉Fulgur的手,他一如既往在这种小事上任由他摆弄,“我有没有在看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那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的。”

清晨的海面乃至清晨的城市他们这些人其实都很少见到,地狱不在早晨营业,也没有心思去赚那些会一大早起来按部就班生活的人的钱。Fulgur在这个点应该是刚刚入睡不久,若是到自己公寓的时间太晚那应该才刚洗完澡躺到床上,其他人的作息也差不多这样,一觉睡到中午再爬起来。清晨的城市霓虹有一种微妙的温柔,不比黄昏,因为黄昏的日光本就过分热烈,那时的灯光轮廓会消融于每一日天边最后一缕岩浆中。清晨的天色是一种很暗很暗的青蓝,比纯粹的漆黑更暧昧也更复杂,不会那么单调,还能悄然流出些许呼吸的空间。一旦有足够高足够远的视角能收拢尖锐的城市被其包裹的全景,便无论如何都能感受到一种错觉,本来无机冷漠的科技山脉被自然而缱绻的生机所包裹,即便其无比短暂也无比荒唐,但的确,这一刻天将亮未亮的世界太过包容。就好比Fulgur为何不舍得往前去看,去感受俯冲时、去感受倒悬时的激动,而是始终望着Uki同样平静同样专注的侧脸。Uki的样子在那样鲜有的景色下逃不开模糊,也逃不开温柔,勾勒出他轮廓的光芒始终在变,青色海面的反射与青色城市的散逸,旋转交错,旋转交错,织就一张光影翩跹的网,足够让他沉醉其中。他这根唱针大约是老掉了,迷蒙中沿着轨道跳跃,再放不出一首完整的歌谣。等到天际终于荡漾出白色,又为一切剥开同质的皮,城市的侧脸也再度清晰锋利,甚至有些单调,Fulgur的平静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可以努力想着下一次让我晚上和你一起出来,说不定我又听到你的愿望,就能够帮你实现。”Uki不再去看Fulgur怎么看自己,他稍微坐直了一些,二人间的确在接触的也只剩下虚握的手和时不时因飞车颠簸而撞到的膝盖。Fulgur没有因此感到空落或轻松,他连这一次Uki是不是在哄自己也不甚在意,哪怕这是Uki难得的真话。他更多是感到高兴,有过山车带来的,也有美妙的城市夜景和海景带来的,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因为Uki能来而高兴,并且谁也没有看出来他是因为自己相信Uki能来而高兴。Fulgur一开始没有抱着愿望落空的准备么?当然不会,他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调整失落的心态,他也比谁都擅长这个。相信的确太难,城市给人的规训就是别信任任何人,Fulgur即便没有在遭到陷害后失去包容人的能力,甚至不计前嫌,但不代表他不会害怕。他只是难得为自己高兴,他在喜悦自己这些朋友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也没能如自己所愿彻底成为一座漂流的孤岛,没有在日落前又小心翼翼地将见到的光芒还回去。

午后来了一场太阳雪。

雪很小,没积起来,但是化在地上的水要扫掉,要是结成冰走路会很滑。酒吧门前清理得很快,后院就要久一些,不过整个清理过程一点不无聊,因为Yugo蹲在扫地机器人上画早晨每个人在过山车上的模样。Elira因为上午没去所以休息得很好,这个点清醒的人就剩下他们几个,Fulgur把照片一张张投影到外墙上让她观赏,也方便Yugo参考去完成他的大作。于是他们前半个下午就在Elira抽搐的笑声中度过,而且她刚开始抱怨没有Enna的丑照时,Fulgur直接把Millie那些镜头怼到Enna脸上的照片放出来,看到后面两人都没去再管Yugo拿义体画了什么了。所以他们发现Yugo完全没有按照以前的习惯去画每个人扮丑的样子时,他已经完成一大半了,Yugo蹲在扫地机器人上跑得飞快,画面上连过山车带轨道,所有人笑得都相当高兴。

不过Fulgur没想到Yugo将自己画成了看向前方的样子,他问Yugo时难得有些不自在,说明明照片上全是自己望着Uki的模样,为什么会画成现在的这般。Yugo蹲在扫地机器人上抬头看Fulgur,以一种相当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因为Uki觉得你看他很好,但是往前看会更好一点。

假若用“回到”去谈希望,这样的命题对Yugo来说未免太过沉重,他远没有到燃烧的年纪,他只是知晓自己能够看见,甚至未曾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在地狱里画,也画过地狱,但谁都知道地狱拥有太多不同的定义。西部码头的教堂废墟上,又有哪个旁人可以指责身为酒吧的地狱不能成为一幅壁画呢?Fulgur没有去问Yugo他是怎么知道Uki会这么觉得,没有必要,在Yugo给出回答的那刻他便知道这个回答正确无误。而因为这个简短的一问一答,傍晚Uki化妆前拉他去天台听最后一遍排练时,Fulgur难得焦躁了片刻,他还找了借口说自己换完制服再上去,却被Uki一把拽上旋转楼梯。

他们都是一身最平常的打扮,上楼时Fulgur因为走在后头还习惯性去捡了一下Uki小腿上绑的带子,免得踩到。天台上的风不小,自无数高楼间穿过,哪怕没有其可撼动的事物,在灌入耳朵时也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的号哭。他们的面前全是光亮,全是数不尽的,色彩斑斓的,变幻万千的光亮,甚至因为地狱永远蛰伏在城市的阴影中,他们能更清晰地捕捉到霓虹层叠辗转的模样。Uki没有投影出他那把真实的电子琴,而是径直走到天台的边缘,靠在栏杆边,也没有叫Fulgur上前,好像刚刚将他拉上来的人不是自己。Fulgur虽说跟上了,但还是停在Uki身后半步,他问他,是不是会担心新曲子的演出效果?Uki也没有马上回答,而自顾自地去摸斗篷口袋,Fulgur见他去拿烟,才上前了那半步要给他打火。

“我不会紧张,”Uki在Fulgur与自己站至齐平时才开口,刚补过指甲油的手指带着细长香烟在跳,从第一个指缝跳到最后一个指缝,Fulgur在他身侧打了几次火,全都因为风太大便灭了,“曲子,或许那个时候,听,不太重要吧。”

你转过来,Uki说,他跳烟的手停下,试着去摩挲Fulgur打火的那几根有些发烫的手指。他们面对着面,阴影与霓虹在他们的脸庞上交错,Uki蹲下了。

他抬头扯开Fulgur的外套,挡住了些微的满面大风,烟终于跳到了他的嘴唇上,Uki拉过面前人有些僵硬的手,抬头含糊不清地命令道,点烟吧。

那支烟大概烧了很久,Fulgur想,所有Uki在烟气中的模样都模糊不清,无论自己是抬头看还是低头看,都只能望见灰色的雾在盘旋。那些灰色的雾灰色的海在一切中流动,将他本就清明不多的脑海堵成了一团理不开的线。他们之间最明亮的一瞬是指尖火擦开的那一刻,总会有颗火星溅出来。Uki抬着头等他点烟,低下头蹲对着地面吸了长长一口,偏过头吐了半口,然后半开玩笑似的抬头用后半口挡住了他的脸。

太久了,比以往都要久,登台时他左手还夹着那根,腐烂的火光和轻盈的烟气向上涌动,Uki身后的灯光将他照的无比模糊又无比清晰。他一身青蓝色的长裙,拿下舞台正中的话筒,夹着烟的左手架在话筒架上,他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望。

没有伴奏,他便这么开始清唱,慵懒而随性,歌声开始的刹那,烟气横亘到他眼前,与歌词中的车水马龙年华不再…一同被折叠。他将城市的繁盛坐拥入怀,唱着你若唤我归去,我会飞奔而来;我会向你走去,即使筋疲力尽。没有飞蛾,没有扑火,没有回环往复,也没有诘问。

Fulgur再次看到一只海鸥漂过,目光回到舞台,他又终于看清Uki那烟气中素面朝天的脸,五官淡得透明,灯光给他的发丝与裙摆烫上金色,仿佛真的是一颗星星出现在生命中。




「6」

文字总能够反应一种脆弱,被堆砌上的细节关乎个人表达时,纠结其服务于自我还是服务于故事是常态。意义的皮囊要是套上太多层,那故事本身消弭殆尽也不会被察觉。越写越长也好,越写越短也罢,反正都像极了一开始的掏心掏肺到最后的无话可说。或许Fulgur和Uki,Fulgur Ovid和Uki VIoleta之间本来就没有那么多需要算得清的东西,那与无话可说并不相像,反而应该是一种尽在不言中。演出结束,那支烧了太久的烟也灭了,Fulgur想过某些更久的事物,但是也只是想过。他和走下台来的Uki大大方方地拥抱和亲吻,他们一人从冰桶里拿了一瓶清啤磕开,喝得格外自在。哪怕坐到吧台边谈情说爱,Uki也没让Fulgur再多调一杯酒,只是听着Fulgur一遍遍说着,你今晚美得让人落泪。

末了,Fulgur从Uki的酒瓶底下取出了那张崭新的钞票,是刚刚发行的一版。Fulgur想着,其实傍晚时在天台上,想要看清Uki的面庞也很容易,只要自己俯下身去吻他就好,他是他世界中始终的国王,他愿意成为他的皇冠。他掏出很久以前就放在马甲胸前口袋里的摩天轮门票,递到了Uki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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